光阴飞逝,转眼已是冬去春来。
楼犇与同批受训的十余人分赴各地上任已有半年,陈郡、临江、上阳等几处要地陆续传来消息。
河道疏浚、田亩清丈、税赋整顿,桩桩件件都落在实处。
这批人如同钉子,硬生生楔进了世家盘踞的地界。
宁舒这番运作,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世家对于官场的垄断。
廉价的麻纸与光洁的竹纸一经问世,便迅速风靡,成了所有读书人眼中千金难换的珍宝。
她没有藏私,和九九一同筛选了几家底子干净、手艺扎实的作坊,由三皇子出面,冠上“皇商”的名号,统一标准,大量造纸。
活字印刷也紧跟着铺开。
原先只能靠手抄笔传的典籍文书,如今成箱成箱地从工坊里运出来,字迹清晰整齐,墨香沉静地弥漫开。
知识终于像解冻的春水,开始挣脱世家高墙的桎梏,潺潺流向更广阔的田野与街巷。
与此同时,她也没落下封建时代的“搂钱圣器”,水泥和玻璃,她这里有完全适应这个时代的完整工艺,而且成功过多次。
水泥拿去修路、筑城墙、筑堤,坚硬结实;
“玉璃阁”
朱雀大街上,一块墨玉招牌悄然挂起。
门面不大,瞧着也不显眼,可知道内情的人都清楚,这铺子背后站着三皇子和凌不疑。
开张前,在宁舒的示意下,三皇子将几件最精巧的琉璃器先送进了宫。
没多久,陛下用琉璃盏饮酒并赞其“精致”的事,就在世家圈子里传开了。
“海外来的稀罕物,圣上都用过”这名头一响,东西的身价立刻就不一样了。
铺子明面上也做生意。紫檀木架上,摆着些精致却不算惊世骇俗的杯盏、花瓶、小摆件。薄胎酒盏对着光能转出七彩,玲珑香球里小鱼栩栩如生。
这些物件已足够让寻常富户趋之若鹜,掏空钱袋只为在宴客时彰显身份。
寻常官窑烧制的玉盏,不过十两银子便能得一对,可玉璃阁一尊薄胎琉璃杯,张口便是百两金。
就这,还得托人情、排日子,才能勉强订上一套。
世家宴饮,若无玉璃阁的琉璃盏盛酒,主人家便自觉失了体面。
但真正的珍品,一般的富户连见都见不着。
每月十五,玉璃阁早早挂出“东主盘账”的牌子,闭门谢客。
唯有手持鎏金请柬的贵人,才能从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。
这才是真正的“雅集”。
头一回雅集,压轴的是一尊从未露过面的“沧海月明壶”。
壶身碧得像最深的寒潭,对着光,内里天然形成的银丝纹路如月映波心,流动欲活。
这东西莫说市面,就是宫里也未必有第二件。
起价就是一千两黄金。
“一千五百两。”
西边雅间有人开口。
“两千两。”
东边立刻跟上。
“两千八百两。”
二楼传来个清亮的声音——那是宁舒安排的人。
价钱一路往上走,每次有人犹豫,总有新的声音加价。
最后,这尊壶以九千五百两黄金的天价,被个始终没露面的贵人捧走。
后来风闻,是太原王氏的家主,为贺老母八十大寿,特意来寻这“压轴之宝”。
消息传出,他家寿宴的帖子立刻成了京都最难求的请柬。
须知,这近万两黄金,若是折成白银,足以填满半座府库;若是换成米粮,可救活一郡饥民整整一冬。
可在这里,不过是为一尊饮酒的壶。
自那以后,“玉璃阁雅集”的名头就响了。
人人都知道,铺子里摆的不过是玩意儿,真正的好东西,只在每月十五那扇闭着的门后。得不到请柬,你连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。
雅集上的珍品,价格越来越令人咂舌。
“青岚书韵”文房四宝,作价一万两千两金;
“九天流霞”插屏,被江南盐商以两万两金拍走。
最轰动的是一套“月宫巡游”酒器,十二只酒杯斟满酒时,杯底能映出不同的月相。
五姓七望的家主悉数到场争夺,最终被清河崔氏以三万八千两金的天价捧回,连夜送进宫中做了万寿节贺礼。
朝堂上有老臣气得脸红脖子粗,说这是“奢靡败国”。
有老翰林在诗会上痛心疾首。
“一器之价,可抵万民三年粮赋!”
可第二天,他儿子就偷偷典了祖田,凑足三千两黄金,只为在玉璃阁订一只“竹报平安”琉璃瓶送给座师。
宁舒听了,只淡淡吩咐掌柜。
下个月雅集,那套寒江独钓的文房,标作非卖品,只供展示,绝不出售。
宁舒放下账册,指尖在另一行墨迹上轻轻一顿,又补了一句。
至于那座河清海钓的琉璃山子,把标价抬高三成。
侍立一旁的老掌柜闻言,喉结微动,迟疑道。
东家......那山子已是三万两黄金的价了。
提到四万。
宁舒抬眸,目光平静无波。
范阳卢氏的老太爷下月做寿,他家的长子,最是个要脸面的。
老掌柜嘴唇动了动,最终还是咽下了嘴边的话。
他如今作为玉璃阁的大掌柜,经手的琉璃器没有上千也有数百。
世人眼中流光溢彩的“海外奇珍”“天工至宝”,在他眼里,说到底,不过是一捧细沙混了石粉,在窑火里淬炼出的玩物。
可偏偏就是这些玩物,如今能抵万两黄金。
看着账册上那些令人咋舌的数字,饶是他在这行当里摸爬滚打半生,见惯了富贵风浪,也难免心头发虚。
一尊“河清海钓”琉璃山,不过两尺见方,竟敢标价三万两黄金,如今还要加价。
他心里清楚,那东西的本钱,连同匠人、柴火、工时,满打满算不过百两银子。
有时夜深人静,他对着库房里那些流光溢彩的器物,也会忍不住伸手摸一摸。
触手温润,光华流转,美则美矣。可再美,也不过是沙石所化。
就为这,那些世家大族一掷千金,眼都不眨。
“虚啊……”
他常对着账本摇头。
这富贵,虚得像晨间的露水,太阳一晒就没了踪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