临时羁押室的门在身后沉重地关上，发出“哐当”一声闷响，如同棺材盖落定。隔绝了走廊的灯光和人声，只剩下绝对的死寂和一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。
冰冷。
空气里弥漫着铁锈、灰尘和一种……若有若无的、熟悉的消毒水味道。冰冷，刺鼻，如同跗骨之蛆，顽固地钻进鼻腔。
我被粗暴地推进来，踉跄了几步，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、布满粗糙颗粒的水泥墙壁上。硌得生疼。两名警员没有多余的话，锁门声清晰而冷酷。沉重的脚步声迅速远去，消失在走廊尽头。
黑暗吞噬了一切。
只有门上方一个巴掌大的、嵌着铁栅栏的气窗，透进走廊里极其微弱的光线。那点光，虚弱地切割着浓稠的黑暗，勉强勾勒出房间模糊的轮廓：一个狭小的空间，一张冰冷坚硬的铁架床，一个散发着污浊气味的塑料桶。
还有……正对着铁架床的墙壁上，镶嵌着一块长方形的、冰冷光滑的……镜面。
那是警局羁押室的标准配置，方便监控里面人员的情况。此刻，在微弱的光线下，它像一块深不见底的寒潭，幽幽地反射着气窗透进来的那点可怜的光晕。
我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，蜷缩在墙角。身体因为极度的寒冷和恐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。牙齿咯咯作响。审讯室里那声冰冷的“咔哒”，高远跌倒时那空无一物的地面，警员搜身时口袋那令人绝望的空荡，还有……镜中倒影脖颈下那点深紫色的血痕……
混乱、恐惧、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绝望，如同无数冰冷的藤蔓，死死缠绕着我的心脏，越收越紧。
口袋……
右手不受控制地、神经质地再次探向右侧裤袋。
指尖在粗糙的布料上反复摩挲、按压。
空的。
空的。
依旧是空的。
没有冰冷的金属，没有坚硬的触感，没有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。
可那瞬间的触感……那一声“咔哒”……如此真实！如此清晰！
难道……真的是幻觉？是接连不断的死亡、巨大的精神压力和那该死的预知梦带来的彻底崩溃？
黑暗中，我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，直到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。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。不！不全是幻觉！忠叔死了！袖口少了一颗纽扣！阿强死了！袖口少了一颗纽扣！姑姑死了！身边散落着同样的纽扣！高远拿走的纽扣……消失了！
纽扣……诅咒……死亡……
这一切，都围绕着那颗该死的、带着锯齿边缘的金属扣子！
它在哪里？
它现在……附着在谁的身上？
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缠绕上我的脊椎。我猛地抬起头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在浓稠的黑暗中，死死盯向房间内唯一能反射光线的东西——那块嵌在墙上的长方形镜子！
微弱的光线下，镜面幽幽地映照出房间模糊的轮廓。铁架床冰冷的边缘，塑料桶模糊的形状，以及……蜷缩在墙角、一个模糊不清的、如同鬼影般的……人形轮廓。
那是我。
镜中的倒影，和我一样，蜷缩在墙角，头深深埋在膝盖里，肩膀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微微耸动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，毫无征兆地窜上心头。
那点深紫色的痕迹……
我的手下意识地、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脖颈下方。深色外套的领口内侧，紧贴着锁骨的位置。
皮肤光滑，带着奔跑后残留的汗湿和冰冷。
没有伤口。没有凸起。没有……任何痕迹。
我猛地抬头，再次看向镜面！
镜中那个蜷缩的倒影，依旧维持着相同的姿势。
但是！
就在镜中倒影的脖颈下方！
深色衣领的内侧！
紧贴着皮肤的位置！
一点极其细微的、深紫色的……圆点状痕迹！
如同凝固的血珠！如同被无形的针尖刺破皮肤后留下的烙印！
在微弱光线的映照下，那点深紫色，在镜中倒影苍白的皮肤上，显得如此刺眼！如此诡异！
不是幻觉！
它就在镜子里！就在那个倒影的身上！
巨大的惊骇瞬间攫住了我！我像被无形的电流击中，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！动作大得带起一阵风！后背再次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！
“谁？！出来！！”我嘶声力竭地朝着镜子吼叫，声音在狭小的羁押室里回荡，带着无尽的恐惧和一种被彻底逼疯的暴戾！
镜中的倒影，似乎被我的动作惊动了。
他……缓缓地抬起了头。
动作极其缓慢，带着一种非人的僵硬感。仿佛生锈的轴承在艰难地转动。
惨白微弱的光线下，镜中那张抬起的脸……
是我的脸。
惨白，憔悴，眼窝深陷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惊骇和疯狂。
但是！
就在他抬起头，脖颈完全暴露出来的瞬间！
那点深紫色的圆点状痕迹……变得更加清晰了！
它烙印在镜中倒影的左侧颈动脉的位置！颜色深得发黑！像一颗嵌入皮肤的、冰冷的……金属铆钉？
我的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，几乎要炸裂开！冷汗瞬间浸透了全身！我死死盯着镜中倒影脖颈上那个刺眼的深紫色烙印，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同样位置的皮肤！
光滑！完好无损！
为什么？！为什么镜子里有，我身上却没有？！
“是你！！”我失控地扑向那面镜子！双手狠狠拍打在冰冷光滑的镜面上！发出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！镜面微微震动，镜中的倒影也随之晃动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同样死死地、疯狂地瞪着我！眼神里充满了和我一模一样的惊骇和……一种更深沉的、无法言喻的怨毒？！
“是你干的！对不对？！”我对着镜中的自己咆哮，唾沫星子溅在冰冷的镜面上，“我爸！二叔！姑姑！我妈！忠叔！阿强！都是你！是你这个怪物！纽扣！是那该死的纽扣！它在哪？！它在镜子里？！在你身上？！”
镜中的倒影，嘴巴也随着我的咆哮而开合着，做着和我完全同步的口型。
然而。
就在我疯狂质问的瞬间。
镜中倒影那双布满血丝、充满怨毒的眼睛深处……
极其极其微弱地……
掠过一丝……冰冷的、纯粹的……嘲讽？
快得像幻觉。
紧接着。
镜中倒影的嘴角，极其极其轻微地……向上扯动了一下。
一个冰冷、僵硬、转瞬即逝的弧度。
和姑姑卧室镜子里看到的……一模一样！
“啊——！！！”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！巨大的恐惧混合着极致的愤怒，如同火山般在我体内爆发！我抡起拳头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狠狠砸向镜面中那个倒影的头颅！
“砰！！！”
拳头砸在冰冷坚硬的镜面上，发出沉闷的巨响！指骨传来钻心的剧痛！
镜面剧烈地震动！蛛网般的裂痕瞬间以拳头落点为中心，疯狂地向四周蔓延！无数道放射状的裂痕，将镜中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！
镜中的倒影，也在裂痕中变得扭曲、分裂！
他的脸被裂痕切割成怪诞的碎片，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，在碎裂的镜片后，死死地、怨毒地瞪着我！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，在裂痕的扭曲下，显得更加狰狞！
“噗……”
一声极其轻微、却清晰无比的液体滴落声。
在死寂的羁押室里响起。
我砸在镜面上的拳头，指关节破裂，温热的鲜血正顺着冰冷的镜面缓缓流淌下来。
鲜血流过的地方，镜面的裂痕仿佛活了过来，贪婪地吸收着那抹刺目的猩红。
而镜中，那个碎裂扭曲的倒影……
他那被裂痕切割的脖颈上，那个深紫色的、烙印般的圆点……
在流淌而下的、我的鲜血的映衬下……
颜色，似乎……变得更加深邃了。
如同被注入了生命的……黑暗之眼。
冰冷的注视感，从未如此强烈。
它不再仅仅来自口袋。
它来自镜中。
它来自那个碎裂的、流淌着我鲜血的……倒影。
它烙印在那里。
无声地宣告着归属。
齿轮转动的低语，仿佛在裂痕蔓延的镜面之后……冰冷地回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