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全屋的白炽灯管发出轻微的嗡鸣,光线冷硬地铺在简陋的家具上。我瘫坐在地,冰凉的瓷砖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,却远不及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冷。
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。那声“姐”和随之而来的、颠覆我整个人生的真相,像烙铁一样烫在我的意识里,留下滋滋作响的空洞和疼痛。
父母不是意外身亡。是被灭口。 我不是孤儿。我是林家被掩盖的长房血脉。 我还有一个堂弟,一个身负家族残余力量、在阴影中挣扎的年轻当家。 而墨家,那个庞然大物,不仅预知死亡,更在进行着某种以林家血脉为钥匙的、极其可怕的“涅盘”计划。
高先生找我,是为了“提取”。像提取实验样本一样。
胃里一阵翻滚,我冲进洗手间,再次干呕起来,这一次却连酸水都吐不出,只有剧烈的痉挛和冰冷的绝望。
镜子里的女孩脸色惨白,眼神涣散,像个被撕扯得破破烂烂的布偶。这就是林家长房最后的血脉?一个被圈养、被利用、直到此刻才知晓自己身世的可怜虫?
手机又震动了一下。
我猛地一颤,像是被电流击中,几乎是扑过去抓起来。
还是林深。
“情绪稳定是生存的第一要素。”他的文字和他的人一样,冷静得近乎残酷,“消化不了可以暂时搁置。现在,有更急迫的事。”
“高天骐的系统比预计的更快恢复了追踪。安全屋坐标最多再保密三小时。”
“你需要立刻转移。并且,需要一个能合理消失一段时间的、不被他们立刻怀疑的理由。”
我的心瞬间绷紧:“转移?去哪里?理由?我怎么可能……”
“有一个现成的机会。”他打断我,信息飞快地弹出,“墨家旗下最大的影视基地,‘浮生一梦’,明天有一个大型民国剧项目‘霓裳风云’的开机仪式,媒体焦点汇聚。剧组需要一个有少量台词、但需要跟组封闭培训两周的‘姨太太’角色。这是高天骐之前为你铺垫的‘演艺道路’的一部分,符合逻辑。”
“你去试镜。我会安排你‘被选上’。”
“进入剧组,封闭管理,能为我们争取至少两周时间。期间,我会设法与你联系,告诉你下一步该怎么做。”
试镜?演戏?在这种时候?
“我不行……我根本不会……”我手指颤抖地回复。
“不需要你会。只需要你出现。剩下的,我会处理。”林深的回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力,“这是目前最合理的‘消失’借口。除非你想现在就被高天骐‘提取’。”
提取两个字,像冰锥刺进我的眼睛。
我没有选择。从来都没有。
“……好。”我艰难地敲下这个字。
“很好。试镜地点和时间会发到你旧手机(墨家给的那个)上,走正常流程。记住,演好那个渴望机会、紧张又兴奋的十八线小演员。那是你现在最好的护身符。”
“另外,”在他似乎要结束对话时,又一条信息跳出来,“小心墨玄奕。他可能也在基地。他的状态很不稳定,‘涅盘’项目的部分失控是他他他有关。离他远点。”
墨玄奕。那个会被自己机器人拆掉的孙子。状态不稳定?失控实验?
寒意更重了。
“我……该怎么认出他?”
这次,林深的回复延迟了几秒。
“你见到他,自然就会知道。他和‘正常’这个词,已经没什么关系了。”
对话结束了。
黑色的手机屏幕沉寂下去,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。
我坐在地上,抱紧膝盖,试图从这巨大的混乱和恐惧中抓住一丝实感。旧手机上,果然很快收到了来自“剧组”的试镜通知,措辞官方,看不出任何异常。
一切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精准地推动着。
第二天,我强打起精神,用尽毕生演技,扮演着一个得到意外试镜机会的、忐忑又雀跃的小演员。高先生的人果然没有阻拦,甚至派了车送我前往“浮生一梦”影视基地——那个我之前误入过、墨昭玥被预言溺毙的地方。
基地依旧热闹非凡,各个剧组忙得热火朝天。但再次踏入这里,感受已然完全不同。每一座仿古建筑,每一个穿着戏服的身影,甚至空气中漂浮的粉尘,都仿佛带着墨家深深的烙印,隐藏着无数看不见的陷阱与秘密。
“霓裳风云”的试镜在一个大型摄影棚内。排队等候时,我能感受到其他竞争者投来的或好奇或嫉妒的目光。我努力维持着紧张不安的表情,手心却不断渗出冷汗。
试镜过程简单得出奇。副导演漫不经心地让我念了一段台词,又看了看镜头感,就和旁边几个人低声交换了一下意见。
然后,我就被通知“选上了”。
顺利得令人心慌。
我被工作人员带着去签合同,领取简单的资料包,并被告知明天一早就要进组入住基地宿舍,开始封闭培训。
一切都在按照林深的剧本进行。
离开摄影棚,我微微松了口气,打算尽快离开这个令人不安的地方。基地很大,我沿着指示牌往出口走去,经过一处相对僻静的、仿民国时期老式火车站的内景区。这里似乎没有剧组在使用,只有几节陈旧的车厢静静地停在锈蚀的铁轨上,光线昏暗。
我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。
就在经过一节车厢的阴影时,车厢连接处,一个背对着我的、穿着不合时宜的厚呢子大衣(尽管天气并不冷)的瘦高身影,猛地吸引了我的注意。
他正低着头,极其专注地……用一把精致的黄铜油壶,给自己左手的金属指关节一点点上油。那手指苍白修长,关节处却是明显的、冰冷的金属结构,在昏暗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。他动作轻柔,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迷恋。
似乎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,他上油的动作顿住了。
然后,他极其缓慢地、一顿一顿地,转过了头。
一张极其年轻、却苍白得毫无血色的脸。五官精致如同雕刻,但一双眼睛却大得惊人,瞳孔是一种近乎纯粹的、不透光的黑,此刻正一眨不眨地、直勾勾地盯住了我。
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人类的情感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好奇的、仿佛在观察什么新奇昆虫般的专注。
是墨玄奕。
几乎在他看到我的瞬间,我手腕上那块一直沉默显示着幽蓝数据的电子表,屏幕突然疯狂地、毫无规律地闪烁起来,各种乱码和红色的错误提示符号爆炸般涌现!
尖锐的、只有我能感觉到的电磁噪音猛地刺入我的大脑皮层!
“呃!”我闷哼一声,头痛欲裂,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腕。
墨玄奕的视线,立刻从我的脸,下移到了我捂住的手腕上。
他那张缺乏表情的脸上,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、扭曲的弧度。那不是笑,更像是一种程序识别到特定代码后的反应。
他抬起那只刚刚上好油的、半机械的手,朝着我的方向,虚空地、缓缓地抓握了一下。
仿佛在测试什么。
又仿佛,在无声地预演。
我头皮瞬间炸开,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我,几乎是连滚爬爬地、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这片昏暗的区域,朝着人多光亮的地方疯狂跑去。
直到跑出很远,冲进喧闹的主干道,混入熙攘的人群,我才敢停下来,扶着膝盖大口喘气,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。
手腕上的表已经恢复了那看似平静的幽蓝数据流。
但我背后的寒意,却久久不散。
林深说的对。
见到他,我自然就会知道。
他和“正常”,已经毫无关系了。
而他知道我。
他甚至……可能感应到了我手腕上那块表,那块连接着老太太、连接着林深、也连接着未知命运的表。
封闭培训的两周,突然变得像一场通往未知深渊的、令人窒息的无期徒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