谢知衡愣住了。
她看着身下完全放弃抵抗的陈铮,看着他眼中那复杂难辨的情绪。
她当然知道,以陈铮的实力,就算她状态最佳时,也绝无可能如此轻易地将他彻底制服。
他在放水,而且放得极其巧妙,不着痕迹,只是为了让她……撒气?
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涌上心头,不是胜利的喜悦,而是一种混合着沮丧和酸楚的无力感。
他还是这样,用他的方式,包容着她,甚至不惜“牺牲”自己,来平息她可能存在的怒火。
她松开了对他的钳制,有些脱力地坐到一边,垂下头,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,声音闷闷的:“我知道你在让我。”
陈铮坐起身,揉了揉被她扣得有些发红的手腕,看着她低垂的、显得有些沮丧的侧脸,心底一阵细微的刺痛。
他以为,她是在为没能真正打败他,或者为了他这明显的让步而感到沮丧。
“怎么?”他语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委屈,“打赢了还不高兴?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沉下去,带着点自嘲,“还是说,为了外人,跟我生这点气,值得?”
谢知衡猛地抬起头:“我不是为了他!”
她的声音有些急,带着被误解的懊恼,“我只是……”
她的话戛然而止,后面“只是想让你有自己的空间”这几个字,在看到他眼中那抹清晰的、因她的话而骤然亮起的光芒时,说不出口了。
陈铮因为她那句脱口而出的“不是为了他”,心情莫名地好了那么一点点。
他看着她因为运动而泛红的脸颊和更有血色的嘴唇,心尖像是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,又软又痒。
他伸出手,想像小时候那样揉揉她的头发,手伸到一半,却顿住了,最终只是拍了拍她身边的垫子:“坐下,歇会儿。”
谢知衡依言坐下,抱着膝盖,将下巴搁在膝盖上,看着训练场远处明亮的灯塔。
兄妹二人并排坐着,一时无话。
过了一会儿,谢知衡垂下眼睫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。
“我知道你回来很辛苦,我也在乎你。我只是……”她顿了顿,还是吐露了心声,“我只是想给我们各自,都腾出一点空间。”
陈铮的身体却僵住了。
又是空间。
这个词像魔咒一样,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和愤怒。
他不需要空间!他需要的是她永远在他的视线之内,在他的保护之下,平安喜乐!
但他看着她疲惫而认真的神情,所有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。
他转过头,死死地盯着她看了半晌,最终,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般,猛地从地上起来,也伸手将她拉了起来。
“回去吧。”他转过身,不再看她,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冷硬,“外面风大。”
这次不欢而散的考较,似乎让那裂痕又加深了一些。
谢知衡能感觉到陈铮在努力克制,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沉闷和压抑,让她无所适从。
她并不想这样。她希望他能好好的。
就在这时,越廷再次出现了。他仿佛总能恰到好处地捕捉到她的情绪。在一次通电话时,他敏锐地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低沉。
“和陈铮又闹别扭了?”他温和地问。
谢知衡没有否认。
越廷在电话那头轻轻笑了笑,语气带着一种过来人的了然:“陈铮那个脾气,吃软不吃硬。他最在乎的就是你这个妹妹。你跟他硬顶,只会适得其反。”
他顿了顿,仿佛不经意地提议,“我听你说过,他胃不好,我认识一位老中医,调理这方面很有一手。你可以去配点药膳的方子,或者哪怕只是炖点温补的汤水,你学过中草药,也好把控。这样,让他知道,你虽然选择了自己的路,但依然关心他,在乎他的感受。”
这个建议,让谢知衡怔住了。听起来很有道理。这符合她内心真实的想法——她并不想与陈铮决裂,她只是希望彼此能有更健康的空间距离。表达关心,无疑是缓和关系的最佳桥梁。
她回道:“谢谢,我会考虑。”
于是,在一个陈铮难得按时回家的晚上,谢知衡端着一个小炖盅,敲响了他的房门。
陈铮打开门,看到门外端着炖盅的她,明显愣了一下。他刚洗完澡,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,身上带着清爽的皂角气息。
“哥,”谢知衡将炖盅递过去,语气尽量自然,“实验室最近不忙,我……炖了点汤。你趁热喝。”
陈铮的目光落在那个冒着丝丝热气的炖盅上,又移到她脸上。
她的眼神很平静,带着一丝期待。
他的心,几乎是瞬间就软成了一滩水。所有的怒气、不甘、烦躁,在这一刻,都被这碗汤驱散得无影无踪。
他只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,告诉她哥哥错了,哥哥不该凶你,你想跟谁交往……不,这个绝对不行!
他克制心绪,接过炖盅,指尖触碰到她微凉的指尖,心头微微一颤。他低声道:“……谢谢。”
“嗯。”谢知衡应了一声,转身就想离开。
“等等。”陈铮叫住她,舀起一勺汤,吹了吹,尝了一口。
汤的味道很清淡,带着药材的微苦和食材的鲜甜,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。
一股暖流从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。他看着她纤细的背影,忍不住放柔了声音,随口问了一句:“怎么突然想到炖汤了?”
他了解她,她对科研之外的生活琐事,向来缺乏主动经营的意识。
谢知衡脚步一顿。她还没来得及编造一个合理的理由,比如在书上看到的,或者听周姨说的。
而陈铮,在她停顿的这短短一两秒内,看着她不自觉微微绷紧的肩线,一个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,瞬间划过他的脑海。
太了解她了。
了解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,每一个习惯性的小动作。
这种带着明确目的性、又透着生活智慧的示好,根本不符合她一贯的行为模式!
是越廷。
只能是越廷教她的。
一股冰冷的寒意,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暖意,席卷了陈铮的全身。
越廷在对他挑衅。
用这种看似温和、实则诛心的方式,一方面讨好了知衡,让她对自己心怀感激;另一方面,又像是在向他炫耀——看,我能让她按照我的意愿行事,我能影响她。
好手段。真是好手段。
陈铮握着炖盅的手指,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。他内心的风暴瞬间凝聚,乌云压城,电闪雷鸣。
他想摔了这碗汤,想立刻去找越廷,用最直接的方式让他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里……
可是,他低头,看着碗里清澈的汤水,看着里面漂浮的几颗枸杞,再抬眼,看着面前似乎因为他长久的沉默而有些不安的、他从小守护到大的妹妹……
所有的暴戾和冲动,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,硬生生地被压了下去。
他不能。
他舍不得对她撒气。
他深吸一口气,再缓缓吐出,将胸腔里翻腾的惊涛骇浪强行压回心底最深处。他脸上甚至挤出笑容,声音平静无波:
“没事了。汤很好喝。谢谢,知衡。”
“早点休息。”
他选择装作不知道。
谢知衡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,总觉得他刚才那一瞬间的气息变化有些奇怪,但他最终的反应又似乎很正常。
她点了点头,没再多想,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房门关上。
陈铮端着那盅温度恰好的汤,站在原地,久久未动。灯光下,他的身影被拉得长长的,孤寂而冷硬。
他低头,看着汤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