阳光有些过于明亮了,照在云汐脸上,却带不来丝毫暖意。她站在山谷与尘世的交界处,前方是隐约传来人声的小镇,身后是吞噬了墨渊的死寂废墟。这一步,仿佛隔着一道看不见的、却沉重无比的界碑。
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走出来。或许,是想在踏入那条可能永不回头的路之前,最后确认一下自己即将彻底告别的东西。又或许,心底最深处,还藏着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、对“放弃”这个选项的迟疑。
脚步虚浮地踏入凡尘,喧嚣声如同潮水般涌来,冲击着她麻木的感官。汽车的尾气、食物的香气、路人嘈杂的交谈……这一切曾经构成她整个世界的背景音,此刻却显得如此遥远而不真实。
她像一个幽灵,飘荡在熟悉的街道上。衣着狼狈,眼神空洞,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。
她的灵魂被撕裂了。
一半被冰冷的玉珏和幽蓝漩涡占据,充斥着牺牲、痛苦与渺茫的希望。另一半,则被动地、贪婪地捕捉着这个平凡世界的每一个细节。
她看到年轻的母亲弯腰为孩子擦去嘴角的果酱,眼神温柔;看到花店门口,男孩将一支玫瑰递给羞赧的女孩,空气里弥漫着青涩的甜蜜;看到夕阳下,互相搀扶的老人缓缓走过,背影安详……
这些画面,像一根根细小的针,扎在她心上并不剧烈的疼,却绵密得让人窒息。
这就是“云汐”本该拥有的人生。平凡,琐碎,或许偶有烦恼,却充满了触手可及的温暖和确切的未来。结婚,生子,看着父母渐渐老去,在柴米油盐中度过一生……这是一个完整的、属于“人”的轮回。
而另一个选择呢?
是为了一个灵魂几乎消散、存在渺茫的男人,去踏入一条名为“逆命溯魂”的绝路。千世之苦,魂飞魄散的风险,以及……与眼前这一切的永诀。
一个声音在心底疯狂叫嚣:值得吗?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,放弃这真实存在的一切?放弃父母,放弃朋友,放弃作为“云汐”活着的权利?他墨渊守护了千年,最终不也落得如此下场?你凭什么认为自己能成功?
鬼使神差地,她在一个公共电话亭前停下了脚步。手指冰冷而颤抖,插入硬币,拨通了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号码。
“喂?汐汐吗?”母亲的声音带着一如既往的关切,瞬间击穿了她所有的伪装。
“妈……”一个字,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,喉咙哽咽得发不出第二个音。
“怎么了汐汐?声音不对啊?是不是累了?在外面受委屈了?跟妈说,没事,天大的事有爸妈呢……”母亲絮絮叨叨的关爱,如同最温暖的巢穴,诱惑着她投入其中,忘掉所有匪夷所思的痛苦,重新变回那个只需要烦恼学业和工作的普通女儿。
放弃吧。
回去。
就当是一场噩梦。
他只是你生命中一个离奇而悲伤的过客。
这个念头如同魔鬼的低语,充满了诱惑力。
她死死咬住下唇,血腥味在口中蔓延,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。
“妈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,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,“我没事。就是……接了一个很重要的海外研究项目,要去很远的地方,环境比较特殊,可能……很长很长时间,都没法联系了。”
她说着谎言,每一个字都像在凌迟自己的心。电话那头的,是她此生最深的牵绊,而她正在亲手斩断。
“海外?很远?要去多久啊?安不安全?你这孩子,怎么这么突然……”母亲的声音充满了不舍与担忧。
“很安全,只是保密要求高。时间……不确定,可能几年。”云汐闭上眼,泪水无声地滑落,“妈,你和爸……一定要好好的。按时吃饭,照顾好身体。别……别太想我。”
“汐汐,你告诉妈,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?妈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……”母亲的直觉敏锐得让她心惊。
“没有!真的没有!”云汐慌忙打断,语气甚至带上了一丝急促,“就是项目机会难得!妈,我这边要出发了,真的得挂了!等我……等我回来!”
她不等母亲再回应,猛地挂断了电话。身体虚脱般靠在电话亭冰冷的玻璃上,剧烈地喘息着,泪水奔涌而出。
这一次告别,比想象中更加痛苦百万倍。
听筒里传来的忙音,如同丧钟,为她作为“云汐”的人生,敲响了终结的前奏。
她缓缓走出电话亭,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显得无比孤独。
放弃吗?
回到父母身边,用余生去遗忘,去试图开始一段没有墨渊的人生?
或许,时间能抚平一切,她最终能获得平凡的安宁。
这个选择,如此诱人,如此……轻松。
她抬起手,看着掌心那枚依旧冰冷、却因她泪水浸润而似乎不再那么刺骨的玉珏。那一点微弱的淡金光粒,依旧在顽强地闪烁。
她想起了他最后的眼神,那温柔而决绝的笑容,那句“下一次…要记得…所有…”。
如果她放弃了,那么他的牺牲算什么?他们千百世的挣扎又算什么?“素”跨越万古的布局,岂非成了一个笑话?
平凡的幸福固然珍贵,但那用无数牺牲与等待堆砌起的、指向他的唯一路径,同样重若千钧。
她缓缓握紧玉珏,将那一点微光紧紧包裹。
痛苦,但她已做出了选择。
不再回头,她朝着那片废墟,朝着那个决定了她和墨渊最终命运的漩涡,一步步走去。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,充满了告别尘世的决绝,与踏上未知征途的、悲壮的勇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