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尚未完全驱散林府上空的阴霾,府内却已在一片压抑的寂静中苏醒。下人们低眉顺眼地做着各自的活计,脚步放得极轻,交谈也只剩下必要的手势和眼神,仿佛稍大的声响都会惊动府外那些披甲执锐的禁军,引来不可测的祸事。
偏厅内,烛火燃尽,只余下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棂。林清月端坐于主位,面前的红木案几上摊开着数本厚厚的册子——那是林府近几个月来的各项记录,从采买明细到仆役轮值,事无巨细。她纤细的指尖在一行行墨字间缓缓移动,目光专注而冷肃,不放过任何一丝可能藏匿异常的细节。
管家林福垂手侍立在一旁,花白的眉毛微微蹙起。他是林府的老人,看着几位小主人长大,深知二小姐林清月虽年纪轻轻,但心思缜密,性情清冷沉稳,绝非无的放矢之人。见她天未亮便召自己来查询这些琐碎记录,心知府中定然又发生了不寻常的事,而且恐怕与眼下林家的危局息息相关。
“福伯,”林清月终于开口,声音平静无波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审慎,“烦请你将三小姐落水前后,所有因公务或私事接触过后园水塘区域的下人名录整理出来。还有,那段时间里,所有曾告假、或因任何缘由行事有异者的记录,也一并找出,我要仔细看看。”
林福心头一凛,不敢怠慢,连忙躬身应道:“是,二小姐,老奴这就查找。”他走到一旁堆放卷宗的架子前,熟练地翻找起来。三小姐落水不过是数月前的事,记忆尚且清晰,但那日混乱过后,老爷夫人严令禁止府中再议论此事,只对外宣称是意外失足。如今二小姐旧事重提,难道那场“意外”背后,另有隐情?林福不敢深想,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。
听雪轩内,云汐(林微澜)自噩梦中惊醒,额间沁出细密的冷汗。梦中依旧是冰冷刺骨的池水,无尽的黑暗与窒息感缠绕着她,仿佛有无数双无形的手将她拖向深渊。她猛地坐起,胸口剧烈起伏,那种濒死的恐惧感如此真实,烙印在这具身体的记忆深处,挥之不去。
距离她在这个世界醒来,成为“林微澜”,不过短短数月。然而,属于原主的那部分记忆,尤其是关于落水前后的片段,却始终模糊不清,如同隔着一层浓雾。她只记得刺骨的寒冷,混乱的挣扎,以及……一抹似乎靠近的模糊影子?除此之外,便是醒来后父母兄长那过度小心的呵护,以及府中下人偶尔流露出的、难以言说的讳莫如深。
她披衣下床,走到窗边,看着庭院中渐亮的晨光,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府外被围,父亲被停职,这一切的危机,是否与她这具身体原主的命运有关?她不禁想起自己轮回至此的使命,想起那个她苦苦寻找却杳无音信的“墨渊”。命运的轨迹,似乎正朝着不可控的方向滑去。
“铃铛,”她唤来端水进来的贴身丫鬟,状似无意地问道,“我落水那日,除了你,当时水塘附近,可还见过其他人?”
铃铛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,盆中的水漾起细微的涟漪。她低下头,避开云汐探寻的目光,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:“小姐,那日奴婢该死,离开去取披风……回来时,就只见您在水里了……当时附近、附近好像……没什么人。”她的语气吞吐,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慌乱。
云汐静静地看着她,没有追问。铃铛的反应,更加印证了她心中的猜测——那场落水,绝非意外那么简单。这府中,似乎有什么秘密,被刻意掩盖着。
偏厅里,林清月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了一个名字上——张嬷嬷。册子上记录,此人是浆洗房的管事之一,在林府伺候已近十年,算得上是老人了。平日里沉默寡言,办事还算稳妥。然而,记录显示,就在云汐落水前两日,张嬷嬷曾以“家中急事”为由,告假了半日。而更让林清月心生警惕的是,有负责洒扫的丫鬟隐约提起,落水当日,本该在前院督导浆洗的张嬷嬷,似乎曾被人看见在后园附近出现过。
林清月的指尖在“张嬷嬷”这个名字上轻轻敲击着。一个多年的老仆,一个时间上过于巧合的告假,一个不该出现在事发地点附近的身影……这仅仅是巧合吗?
她继续翻看与张嬷嬷相关的记录,发现昨日她留意到的那个眼神闪烁、行为略显慌乱的浆洗婆子,正是由这位张嬷嬷引荐入府的远房亲戚。
线索似乎隐隐串联起来。
“福伯,”林清月合上册子,声音压低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,“找个绝对稳妥、口风紧的人,悄悄留意张嬷嬷的一举一动。特别是她与府外之人,是否有不同寻常的接触。记住,宁可跟丢,也绝不能打草惊蛇。”
林福神色凝重,深知此事关系重大,肃然道:“二小姐放心,老奴亲自去安排,定会寻个机灵又嘴严的。”
林清月微微颔首,待林福退出偏厅后,她独自坐在椅上,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天空,眸色深沉。三妹那场看似意外的落水,父亲莫名被构陷的漕运案,府外虎视眈眈的禁军……这些看似独立的事件之间,是否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?而这个张嬷嬷,又会是解开谜团的关键吗?
夜色如期而至,为危机四伏的林府罩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。墨渊如同真正的影子,融入听雪轩外的黑暗中,气息收敛到极致。白日里偏厅的对话,他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。无需林清月特别吩咐,凭借杀手本能和对危险的敏锐嗅觉,他早已将府中所有可能存在疑点的人员纳入监视范围,张嬷嬷更是重点中的重点。
亥时三刻,浆洗房的活计早已结束,仆妇们也各自回房休息。张嬷嬷的房间灯烛早早熄灭,一切如常。然而,子时刚过,一个模糊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自房门缝隙滑出,借着廊下柱影的掩护,快速向着府邸后园方向移动。
墨渊的眼神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冷光,身形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上。
张嬷嬷并未走远,而是在后园靠近一处堆放杂物的回廊拐角停下。她警惕地四下张望,确认无人后,右手极其迅速地在廊柱下方一个不起眼的、因年久略有破损的木质缝隙处拂过,指尖似乎将某种微小之物塞了进去。整个过程快如闪电,若非早有防备且眼力极佳,绝难察觉。
做完这一切,她如同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退回自己的房间,仿佛只是起夜路过。
墨渊隐在暗处,如同蛰伏的猎豹,耐心等待着。他没有立刻去查看那缝隙中藏匿之物,锐利的目光依旧锁定着张嬷嬷房间的方向,同时也扫视着周围可能存在的其他“眼睛”。
直到确认再无异常,他才如同轻烟般飘至那回廊拐角,指尖精准地探入缝隙,触碰到一个卷得极细、以蜡封口的纸卷。他将其取出,并未展开,而是用早已备好的干净油纸妥善包好,纳入袖中。
内奸已现,暗线浮踪。这林府之内,果然早已被人渗透。墨渊的眼底寒意森然,他抬头望了望被高墙分割的、不见星月的夜空,心中的警惕提升至顶点。清除内奸容易,但更重要的是顺藤摸瓜,找出其背后的主使,以及他们针对林府,尤其是针对那位三小姐的真正目的。眼前的危机,或许远比看上去的更为复杂和凶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