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……只能用这种方式……赎你。”
墨渊的话音落下,像最后一块巨石,沉入无底的心渊。客厅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,只有云汐压抑不住的、细微的抽气声。
赎你。
这两个字,比任何指责和怨恨都更沉重,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云汐的灵魂上。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轮回的受害者,承受着无缘无故的悲剧。直到此刻,她才绝望地看清,她每一次得以降生,她灵魂得以存续的根基,竟是用他的永世痛苦浇筑而成的!
他不是施害者,他是用自己的灵魂为她献祭的……囚徒。
云汐抬起头,泪眼模糊地看向站在光影交界处的男人。他依旧站得笔直,可那挺拔的脊梁下,是早已被千年孤寂和自责啃噬一空的疲惫。他不再看她,目光落在虚空中的某一点,仿佛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雕像。
那份她曾怨恨的疏离和冰冷,此刻看来,竟是如此悲壮和……脆弱。
她缓缓站起身,脚步有些虚浮,走向他。每一步,都仿佛踩在那些由他血泪记忆铺就的轮回之路上。
她在他面前站定,距离很近,能清晰地看到他眼睫上未曾干涸的湿润,看到他紧抿的唇边那难以化开的苦涩。
他没有动,也没有回避,像是已经放弃了所有抵抗,等待着她的审判,或是……最终的离去。
云汐伸出手,没有去触碰他,而是轻轻拿起了他手中那面已然彻底晦暗、甚至裂痕似乎又加深了几分的“溯影镜”。冰凉的触感传来,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。
“所以……”她的声音因哭泣而沙哑,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,“你千百世的疏远,不是因为不爱,是因为……不敢再‘害’我?”
墨渊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。他闭上眼,喉结剧烈地滚动,最终,化作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。
“每一次靠近,都会引动命运线,将你推向既定的悲剧。”他的声音低哑,带着认命般的绝望,“我试过……试过无数种方法。远离你,是唯一……能让你那一世活得稍微久一点、痛苦少一点的办法。”
他说得平静,云汐却听得肝肠寸断。这是怎样一种悖论?以爱为名的誓言,却必须以推开所爱之人的方式来执行。
云汐将残破的溯影镜轻轻放回茶几上,发出一声轻响。然后,她抬起手,没有半分犹豫,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、紧握成拳的手。
他的拳头冰冷而僵硬,在她温热的掌心包裹下,猛地一颤,下意识地想要挣脱。
云汐却握得更紧,力道坚定。
“墨渊,”她仰起头,看着他骤然转回来、充满震惊和不解的眼睛,泪水再次滑落,眼神却亮得惊人,像淬了火的星辰,“你看清楚,我还在这里。”
“我没有魂飞魄散,我没有消失。”她一字一句,声音不大,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,“你的‘赎’,成功了。你把我……从彻底的虚无里,带回来了。”
墨渊的瞳孔剧烈收缩,仿佛从未从这个角度思考过这个问题。千百世的失败和悲剧,蒙蔽了他的双眼,让他只看得见失去,却忽略了最根本的“得到”——她,还存在着。
“但是,”云汐握紧他的手,仿佛要将自己的温度和力量传递给他,“这不是你一个人的战争了,也不是你一个人的罪。”
“如果这轮回,是因为我们两个人的誓言而起,”她的目光清澈而坚定,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惊涛骇浪,“那么,打破它的责任,就不该由你一个人来背。”
“那些记忆……不该只有你一个人记得。”
窗外,漆黑的夜幕边缘,悄然透出了一丝极淡的、鱼肚白的微光。长夜将尽。
墨渊怔怔地看着她,看着眼前这个泪痕未干、却目光灼灼,说要与他共同承担的女子。他筑了千年的、名为“保护”实则“自我放逐”的冰墙,在她这番如同初曦般的话语下,轰然裂开了一道巨大的缝隙。
温暖而刺眼的光芒,照了进来。
他反手握住了她的手,力道大得几乎让她感到疼痛。那不再是拒绝,而是溺水之人,终于抓住了一根浮木的本能。
他张了张嘴,喉咙哽咽,最终,只是从唇间溢出一个破碎的音节:
“……好。”
一滴滚烫的液体,终于冲破了所有防线,从他眼角滑落,滴落在他们紧紧交握的手上。
那不是绝望的泪。
那是千百年来,第一次,有人对他说——我与你同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