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那日西市之行后,云汐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,接连几日都以、寻些新奇玩意儿为由,带着铃铛与阿七在京城各处游荡。她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雀鸟,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,实则那双眼睛始终在人群中搜寻着一个可能永远也找不到的身影。
墨渊(阿七)沉默地跟在马车旁,如同一个最忠诚的影子。几日下来,他怀中抱过锦华轩最新的绸缎样品,提过一品斋刚出炉还烫手的糕点,甚至帮云汐拿过路边买的、在他看来毫无用处的草编蚱蜢。他面无表情地执行着每一个琐碎的命令,内心的杀意却如同被反复按压的弹簧,积蓄着越来越强的力量。
必须尽快动手。他再次告诫自己。拖延意味着变数,而变数对于刺客而言,是致命的。这个林三小姐行为跳脱,难以预测,多留一日,便多一分暴露的风险。更何况,组织那边虽暂缓了指令,但绝不会无限期等待。
这日午后,云汐的马车行至西市最繁华的街段。这里商贩云集,人流如织,街道两旁店铺林立,二楼多有伸出的招牌与晾衣杆。
墨渊(阿七)的目光如同最冷静的猎手,瞬间锁定了斜前方一家布庄二楼伸出的一根晾衣杆。那杆子上挂着几匹刚染好的布匹,在风中微微晃动,其中一匹深蓝色的布料似乎挂得不太牢靠。
此地甚好。他心下冷然。人流密集,易于制造混乱;高处坠物,难以防备;布料沉重,足以造成致命伤害。
他不动声色地策马,调整着自己与马车的位置。计算着风速、马车行进的速度、那匹布料坠落的轨迹。他的大脑飞速运转,一个意外被坠物砸中的计划迅速成型,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推演,确保万无一失。
他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。一个能让那匹布料在马车经过时坠落的契机。
机会很快来了。云汐似乎被街边一个卖西域香料的摊子吸引,吩咐马车稍停。这个位置,正好在那匹悬挂不稳的布料下方。
就是现在!
墨渊(阿七)眼中寒光一闪,脚下看似被不平的路面绊了一下,一个踉跄,手中那个装着刚买的桂花定胜糕的精致锦盒脱手向前飞去——
按照他毫厘不差的计算,锦盒会以一个巧妙的角度击中支撑晾衣杆的木架,让那匹深蓝色布料应声坠落,正好砸中探身向外张望的云汐。
然而,命运的戏剧性就在于,它从不完全按照任何人的剧本上演。
就在锦盒脱手飞出的同一瞬间,一个约莫七八岁、追逐着滚落皮球的顽童,如同计算好了一般,猛地从旁边拥挤的人缝中窜了出来,不偏不倚,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刚刚完、身形还未完全稳定的墨渊腰侧!
这一撞力道不小,又完全出乎意料。
墨渊为了维持普通护卫的人设,不能动用内力稳住下盘,只能硬生生承受了这一撞。身体控制不住地晃了晃。
就是这细微的、计划外的晃动,让他原本精准如尺规的力道和角度,出现了致命的偏差。
那飞出的锦盒没有击中预定的木架,而是地一声,击中了晾衣杆的另一端。这一端的震动,让那匹深蓝色布料应声坠落,却偏离了预定的轨迹——
一声,沉重的布料没有砸中云汐,反而直直地朝着墨渊当头罩下!
墨渊反应极快,本能地就要闪避,但想到自己此刻的身份,硬生生止住了脚步。
的一声闷响,他被那匹厚重的布料结结实实地罩了个正着。更糟的是,布料上未干的染料沾了他满身,深蓝色的污渍在他那身护卫服上迅速晕开。
与此同时,那盒飞出的糕点也地摔在地上,精致的点心滚落一地,被慌乱的行人踩得不成样子。
整个世界仿佛安静了一瞬。
云汐被身后的动静惊动,愕然回头。映入眼帘的,便是阿七被一匹深蓝色布料从头罩到脚,满身染料,面无表情(甚至有些茫然)地站在原地,脚下是摔开的锦盒和滚落一地的糕点。
阿七?云汐吓了一跳,掀开车帘,你...你没事吧?她看着他那副狼狈又强作镇定的模样,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这是怎么了?
墨渊:...
他缓缓抬手,将罩在头上的布料扯下,动作僵硬。声音透过布料传来,依旧听不出什么情绪,但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了几分:...无妨。属下不慎,惊扰小姐了。
该死!他内心早已是滔天巨浪,咬牙切齿。第二次了!这究竟是怎样的运气?!他开始严重怀疑,这林府,不,是这个林微澜本身,是不是天生就带着某种克制他的诡异磁场。
回到林府,云汐想起街上的情景,依旧忍俊不禁。她一边由着铃铛卸下钗环,一边笑道:
铃铛,你是没瞧见阿七那样子...被一匹布罩得严严实实,满身都是染料,偏还要摆出那副冷冰冰的表情,真是...真是有趣得紧。
是呀小姐,铃铛也抿嘴笑,不过阿七护卫脾气是真好,那样都没吭声,也没迁怒那撞他的孩子。若是换了别的护卫,怕是要发火了。
主仆二人都觉得,这新来的护卫虽然时不时显得有点笨手笨脚,运气也差得离谱,但这份忍耐力和好脾气,在武夫里确是难得。是个可靠的老实人。
而在下人房那间狭小的厢房内,墨渊对着一方粗糙的铜镜,看着镜中满身蓝色染料、狼狈不堪的自己,以及那双冰封之下暗藏汹涌的眸子。
他缓缓脱下那身被毁掉的护卫服,动作间带着压抑的怒火。
林微澜...他对着镜中模糊的影子,无声地默念着这个名字。莫非你真是我命中的劫数?
刺杀计划再次功败垂成,不仅赔上了一盒精心挑选的糕点,更让他在闹市之中,众目睽睽之下,上演了如此滑稽狼狈的一幕。这笔账,被他深深地刻在了心底。
他看着镜中那双恢复古井无波的眼睛,杀意并未消退,反而沉淀得更加冰冷、更加坚定。只是,在这杀意深处,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对目标本身的好奇与探究,如同水底暗草,悄然滋生。 下一次,他绝不会再失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