黄昏的墨香斋,静谧如常,只有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和若有若无的墨香。周正安捻着胡须,指尖在那本略显陌生的《漕运志异》封皮上停顿片刻。出于对“漕运”二字的职业敏感,他顺手将其从书架中抽出。
书页泛黄,带着陈年旧气。他随意翻阅,目光起初是惯常的审阅与品评。然而,当翻至书中段时,他的动作猛地顿住——几块边缘粗糙、与书籍格格不入的碎银,以及一小卷折叠的泛黄纸页,赫然夹在其中。
周正安的眉头骤然锁紧。他先是警惕地环顾四周,店内依旧安静,只有店东在远处柜台后打着算盘。他迅速而小心地将碎银和纸页取出,借着窗外最后的天光细看。
这一看,便让他倒吸一口凉气!
那碎银边缘,清晰地刻着官银标记!他执掌风宪,对这类标记再熟悉不过。而展开那泛黄纸页,上面记录的是一笔与数年前漕运拨款时间、数额完全对应的支出,但收款人签名与指印,却与他所知卷宗上的记录截然不同!
“假的……这是……栽赃?!”一个惊雷般的念头在他脑中炸响。他瞬间明白了手中之物的分量——这绝非偶然夹带,而是有人刻意送到他面前!这是能颠覆一桩朝堂大案,甚至可能掀起滔天巨浪的铁证!
是谁?为何选他?是陷阱,还是……求救?
周正安的手微微颤抖,不是恐惧,而是因这突如其来的、巨大的责任与冲击。他素以刚直、迂腐闻名,眼中揉不得沙子,此刻面对这赤裸裸的构陷证据,胸膛中一股正气与怒火交织升腾。他几乎能想象到,那被构陷者(林文正?)及其家族正承受着何等的冤屈与压力。
但他没有立刻声张。多年的官场生涯让他保留了最后的谨慎。他将碎银与纸页迅速收回怀中,将那本《漕运志异》原样放回书架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。然后,他如同往常一样,与店东颔首示意,缓步走出墨香斋。
坐回那顶青布小轿,周正安的脸色在晃动的轿帘后阴沉如水。他需要时间消化,需要核实,更需要思考如何运用这烫手的证据,才能既不辜负送证人之托(若真是求救),又能最大程度地打击奸佞,匡扶正义。他知道,自己接下来的每一个决定,都可能关系到无数人的生死。
林府内,气氛已降至冰点。朝廷的查抄与封锁,如同冰冷的铁箍,一日紧过一日。送进来的米粮菜蔬粗糙不堪,仅能果腹,薪炭断绝,让偌大的府邸在初冬的寒意中瑟瑟发抖。
云汐(林微澜)裹着厚厚的披风,坐在微有暖意的炕上,她的“病”已然不需要太多表演,府中真实的困境与寒冷,让她面色苍白,呵气成霜。她不再抚琴,只是每日坚持用冻得发红的手指,继续翻阅那些可能藏有线索的旧册。绝望的环境,并未磨灭她眼中的探寻之光。
林清月与林修远在书房中,相对无言。炭盆早已熄灭,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,带着刺痛的寒意。
“周御史……应该已经看到了。”林清月的声音因寒冷而有些发颤,但眼神依旧清明如冰,“现在,我们只能等。”
等待是煎熬的,尤其是在自身处境不断恶化的情况下。每一刻都漫长如年。
墨渊静立在书房外的廊下,如同感受不到寒冷。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周正安已取走证据(他一直在远处确认了周正安离开墨香斋时的异常神色)。但他的任务并未结束,他需要更加警惕,防备朝廷在最终判决前,可能发动的任何致命突袭,比如……灭口。
夜色再次笼罩京城。周府书房内,烛火亮了一夜。周正安对着那几块碎银和账页残卷,反复推敲,查阅了大量过往卷宗。越是核实,他心中的怒火与决心就越是坚定。
天光微亮时,他重重一掌拍在书案上,震得笔筒乱颤。
“岂有此理!构陷忠良,贪墨国帑,竟至如此地步!此风不绝,国将不国!”
他眼中再无犹豫,只有一片凛然正气。他铺开奏折,奋笔疾书。他要上奏,不仅要呈上这铁证,更要弹劾主导此事的幕后之人!他要在这沉寂的朝堂,炸响一道惊雷!
而在寒冷彻骨的林府,黎明前的黑暗最为难熬。所有人都紧绷着最后一根弦。
惊蛰已过,只待天边那一声,或带来生机,或引来毁灭的……雷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