爆竹声碎,旧岁已除。
新年的第一天在宁静中到来。昨夜的喧嚣沉淀为满足的倦意,林府上下起得比平日稍晚些,连空气中都飘荡着慵懒。晨光透过窗纸,温柔地照亮屋内,云汐(林微澜)醒来时,唇角仍带着一丝昨夜残存的、朦胧的笑意。
按照习俗,年初一需着新衣,食素斋,彼此道贺“新年安康”。云汐换上林母为她准备的簇新浅粉绣折枝梅花锦袄,由铃铛梳了个更显精神的双环髻,对镜自照,镜中人眉眼舒展,气色红润,那份由内而外的安宁,是她初入此身时绝难想象的。
她去正院向林父林母拜年,得了厚厚的红封。林修远与林清月也已到了,兄妹三人互相打趣,说着吉祥话,气氛融洽温馨。早膳是清淡却精致的素饺与年糕,一家人围坐,虽不似昨夜喧闹,却另有一种脉脉的温情在流淌。
云汐捧着热茶,小口吃着年糕,心中那份不真切的幸福感再次涌上。她偷偷抬眼看坐在对面的林清月,看主位上的林父林母,心中默念:但愿岁岁如今朝。
然而,这片祥和的画面之外,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,如同投入静水中的一粒微尘,悄然荡开涟漪。
墨渊(阿七)在天光微亮时便已清醒,或者说,他从未真正沉睡。除夕之夜的温暖余韵仍在他胸腔里留有残响,但杀手本能让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。节日往往是防卫最松懈、也是敌人最可能发动突袭的时刻。
他如同往常一样,在林府各处进行例行的、不引人注目的巡查。府门外街道上的爆竹碎屑已被清扫,偶尔有走亲访友的马车驶过,留下清脆的铃铛声。一切都符合新年的景象。
直到他走到林府侧后方,靠近下人出入及运送杂物的一道小门外。这里相对僻静,积雪也未被完全清扫。他的目光掠过地面,倏然定格。
在一片略显泥泞的残雪上,靠近墙角阴影处,有一个极其模糊、几乎要被新落的薄雪覆盖的印记。那不是寻常的鞋印,也不是车辙或马蹄印。印记很浅,边缘不规则,像是有人刻意用特殊手法抹去了大部分痕迹,只留下一点难以完全消除的、属于某种特制软底靴鞋跟部分的压痕。
墨渊的心猛地一沉。
他蹲下身,指尖极其轻微地拂开那处薄雪,仔细观察。压痕的纹路……他太熟悉了。那是影阁外围探子惯用的一种靴底,轻便无声,且会在特定部位留下不易模仿的、如同蛛网般的细密纹路,用于在特殊地形传递简易信号或标记。
印记很新,应是昨夜后半夜至今日凌晨所留。对方非常谨慎,几乎没留下任何其他线索。
影阁的人,终于来了。而且,他们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林府外围,进行了初步的侦察。
他们没有选择在热闹混乱的除夕夜动手,或许是顾忌府中守卫因过节而格外警惕,或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时机,又或许……这次来的,不是急于立功的普通杀手,而是更擅长潜伏、追踪、一击必中的精锐。
墨渊缓缓站起身,面沉如水,眼底最后一丝因新年而生的暖意彻底冰封,取而代之的是比这严冬更冷的锐利与凝重。
他们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,终于露出了冰凉的信子。新岁的第一天,温馨的晨光之下,危机的阴影已悄然迫近。
云汐拜年回来,心情愉悦,却在听雪轩的院门口,遇见了似乎正要离开的墨渊。
“阿七,新年安康!”她笑着再次道贺,递过去一个用红纸包着的小小物事,“给你的,压岁钱。虽然不多,图个吉利。”里面是几块小巧的金锞子。
墨渊看着她明媚的笑脸,以及那递到眼前的、象征着祝福与平安的红色,动作有瞬间的凝滞。他沉默地接过,入手微沉。
“多谢。”他的声音比平日更低沉沙哑。
云汐并未察觉他深藏的异样,笑着进了院子。
墨渊握紧手中那份带着她掌心温度的“压岁钱”,再抬眼时,目光已扫过院墙、屋檐以及远处街道的每一个角落。
温馨的假象依旧笼罩着林府,但他知道,平静已被打破。守护这份来之不易的温暖,需要付出的代价,恐怕远超他的想象。
新的一年,从这一刻起,注定与危机同行。
午后,林府迎来了拜年的客人,气氛依旧热闹。然而,一些若有若无的议论,却像初春的寒风,悄悄钻进了门缝。
“听说了吗?城南张员外家的小姐,自打买了林家那‘锦匣’,就茶饭不思,整日对着那匣子傻笑,像是被迷了心窍……”
“可不是嘛!还有人说,那林家三小姐落水醒来后,就跟变了个人似的,那眼神,那做派,哪里像从前那个怯生生的样子?怕不是……”
“嘘!慎言!大过年的,别触霉头!”
这些零碎的闲言碎语,尚未形成风浪,却已在某些角落悄然散播着怀疑的种子。
墨渊站在听雪轩外,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议论,眼神愈发冰冷。
影阁的手段,他再清楚不过。杀人,亦可诛心。
这新岁的第一日,在温馨团圆与隐秘探查之后,一丝带着恶意的妖风,已开始在京城的街巷间,悄然滋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