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石髓低语**
洞穴入口窄而深,初入时需弯腰前行。林潇渺左手紧握引星石,淡金色的光晕仅能照亮身前数步。石壁潮湿冰凉,凝结着水珠,空气里那股甜腻的污秽气息越来越浓,混杂着尘土、硝烟和另一种难以形容的、仿佛金属生锈又像某种菌类腐败的味道。
脚下是人工开凿的粗糙阶梯,布满新鲜碎屑。走了约二十余步,通道豁然开阔,进入一个天然的溶洞腔室。洞顶垂落参差石笋,地面湿滑。引星石的光芒在这里显得有些微弱,映照出洞壁上一些模糊的、似乎年代久远的凿刻痕迹,像是简易的星图或方位标记。
但更引人注目的是散落在洞室各处的工具:铁镐、铁钎、撬棍、箩筐,甚至还有两盏摔碎的油灯。工具上沾着新鲜的泥土和暗红色的污渍。洞室一角堆着几个鼓鼓囊囊的麻袋,韩冲用刀尖挑开一个,里面是灰白色的、质地细腻的粘土。
“是矿工用的‘引路泥’。”影七低声道,捻起一点在指尖搓揉,“遇水会变粘,涂在洞壁做标记,或用来暂时封堵缝隙。他们在这里进行过挖掘作业。”
“咚——!”
那沉闷的敲击声再次从洞穴更深处传来,比在洞外听到时更加清晰,震得头顶簌簌落下些微尘土。紧接着,是更多铁器刮擦岩石的噪音,以及几声短促的、非人的嘶吼。
“声音来源斜下方,距离约五十到八十步。”影七判断道,他闭上眼睛,似乎在捕捉空气中细微的能量流动和声音折射,“至少有三个不同的能量源……两个污秽浓郁,一个……很奇怪,像是被压抑的‘星源’,但极其微弱,断断续续。”
被压抑的“星源”?会是“星钥”碎片,还是……未被完全污染的人?
林潇渺深吸一口气,压制住因污秽气息引起的不适和引星石、吊坠同时产生的灼热感。“跟着声音和能量走。注意脚下和头顶,可能有机关或塌陷。”
队伍呈战斗队形继续深入。通道开始向下倾斜,岔路增多,但新鲜的工具痕迹、脚印以及空气中越发明显的污秽能量,如同路标指引着方向。途中又经过两个较小的腔室,里面同样散落着工具和麻袋,还发现了几个空的水囊和干粮包装。
“他们在这里持续工作了不短时间。”韩冲检查着一个尚有半块硬饼的油纸包,“看这痕迹,人数不少,分工明确。”
林潇渺的心愈发沉重。如此规模的秘密挖掘,韩家集的村民很可能就是被胁迫的劳力。那些刚刚遭遇的“次级污染体”,也许就是最早被污染转化的村民……
前方通道传来潺潺水声。转过一个弯,一条地下暗河横亘眼前。河水幽暗,深不见底,水汽中污秽的味道淡了些,却多了股浓重的铁腥气。河面不宽,仅三丈有余,对岸隐约可见更大的空间和晃动的微弱光芒——不是自然光,更像是火把或油灯。
一座简陋的木桥架在河上,桥板湿滑,绳索陈旧。但桥中央,赫然躺着两具刚死去不久的尸体!穿着与之前山路上死者类似的粗布衣,但死状更加可怖:全身干瘪如同被吸干了血肉,皮肤紧贴骨骼,呈青黑色,胸口同样有焦黑的窟窿。他们的手还紧紧抓着几块暗蓝色的、闪烁着微弱星芒的碎石。
“是‘星坠石’原矿!”影七声音一紧,“他们在这里开采原矿!这两人……是在搬运时被污染反噬,或者被当成了‘材料’。”
开采“星坠石”?林潇渺想起苏夫人小册里“星坠残片,价高,待验”的记录。原来“暗渊”和南方势力合作,不仅要找现成的遗物,还在秘密开采这种危险的矿物!
对岸的光芒忽然晃动加剧,传来一声压抑的、充满痛苦的闷哼,像是人极力忍耐却控制不住发出的声音。
“过去!”林潇渺率先踏上木桥。桥板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。
**血矿场**
越过木桥,景象触目惊心。
这是一个巨大的、明显经过人工拓宽的天然洞窟。洞窟一侧堆着小山般的暗蓝色矿石,散发着幽幽的、令人不安的微光。另一侧,十几个衣衫褴褛、面色蜡黄的人被绳索串在一起,瑟缩在角落,眼神惊恐绝望,正是失踪的韩家集村民!他们大多身上带伤,精神萎靡,但似乎尚未被污染。
洞窟中央,燃烧着几支插在地上的火把。火把圈内,三名穿着深蓝色劲装、袖口绣有波浪纹的人(南方势力)正手持一种类似罗盘的仪器,对着矿石堆和洞壁进行测量记录。而五名黑衣黑裤、面带诡异油彩的“暗渊”信徒,则在矿石堆旁忙碌。其中两人正用特制的凿子,小心翼翼地从一块巨大的原石上剥离暗蓝色的结晶;另外三人,则在洞壁上一个新开凿出的、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裂隙前布置着什么——他们将研磨成粉末的“星坠石”混合着暗红色的粘稠液体(很可能是血),涂抹在裂隙边缘,口中念念有词,邪异的能量波动随之扩散。
最令人揪心的是裂隙前方,倒着两个被铁链锁住脚踝的村民。他们痛苦地蜷缩着,胸口剧烈起伏,皮肤下隐隐有暗色纹路蔓延,显然正在被强行灌注污秽能量,向“次级污染体”转化!
“住手!”韩冲目眦欲裂,怒吼一声,率先冲了过去!
他的怒吼打破了洞窟内诡异的平衡。南方势力的三人立刻收起仪器,拔出腰间的短刃,背靠矿石堆戒备。“暗渊”信徒则反应更快,其中两人怪笑着扑向韩冲,另外三人加速了裂隙前的仪式,口中咒语变得急促尖锐!
“救人!毁掉那个仪式!”林潇渺对影七和边军下令,自己则冲向那两名正在被转化的村民。引星石的光芒随着她的心意扩散,笼罩向那两人。
淡金色的光芒触及村民身体,他们皮肤下蔓延的暗色纹路猛地一滞,发出“嗤嗤”的灼烧声,两人痛苦地嘶吼起来,但眼神中的浑浊似乎减退了一丝。
“星源净化?!”“暗渊”信徒中,一个头领模样、脸上画着更多油彩的枯瘦老者猛地转头,浑浊的眼睛死死盯住林潇渺和她手中的石头,“你就是那个得了‘望星阁’传承的农女?正好!你的‘星源’和这块‘引星石’,将是打开‘沉眠之眼’最好的祭品!”
他不再理会即将被中断的转化仪式,枯爪般的手掌一翻,一枚漆黑如墨、中央镶嵌着暗红“眼睛”的晶石出现在掌心!正是“蚀心晶”!
“以混沌之眼为引,唤醒沉眠的仆从!”老者高举蚀心晶,嘶声吟唱。
洞窟地面,那些散落的矿石粉末和涂抹在裂隙边缘的血污混合物,骤然亮起暗红色的光芒!一股强大而暴戾的污秽能量,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,从裂隙深处轰然爆发!
“吼——!”
裂隙中,传出非人的、充满无尽饥饿与毁灭欲望的咆哮!整个洞窟剧烈震颤,碎石滚落!
**裂隙后的凝视**
暗红色的污秽能量如同粘稠的雾气,从裂隙中喷涌而出,瞬间充斥了大半个洞窟。火把的光芒在这红雾中扭曲摇曳,如同鬼火。被束缚的村民发出惊恐的尖叫,距离裂隙较近的几人脸上开始出现不正常的青黑色。
“后退!屏住呼吸!”林潇渺急喝,全力催动引星石。淡金色的光晕竭力扩张,如同一层薄薄的护罩,勉强将身边数人护住,与侵袭的红雾形成对抗。但光罩在红雾冲击下明灭不定,岌岌可危。
韩冲和边军们正与扑上来的两名“暗渊”信徒和三名南方势力好手缠斗。这些敌人身手不弱,更麻烦的是他们似乎不受红雾影响,甚至能从红雾中汲取某种力量,动作愈发狂暴。
影七的身影在红雾中时隐时现,他的攻击迅捷诡异,专攻要害,试图打断那枯瘦老者的吟唱和仪式。但老者身边萦绕着一层浓郁的黑气,将影七的攻击尽数挡下。
“没用的!”“暗渊”老者狂笑,“‘沉眠之眼’已被血祭唤醒!你们所有人,都将成为吾主降临此世的资粮!抓住那个农女!她的‘星源’是稳定通道的关键!”
更多的“暗渊”信徒和南方势力的人从洞窟其他通道涌入,加入战团。形势急转直下。
林潇渺咬牙支撑着越来越暗淡的光罩,目光死死盯着那道喷涌红雾的裂隙。引星石和吊坠的灼热感已经达到了顶点,那股指向裂隙深处的牵引力变得狂暴而混乱,仿佛里面有无数声音在嘶吼、哭泣、狂笑……还有一个更加庞大、冰冷、漠然的意志,正在缓缓“醒来”,透过裂隙,投来一瞥。
仅仅是被那“目光”扫过,林潇渺就感到灵魂一阵刺痛,仿佛要被冻结、撕裂、吞噬!那是远超地底污染体的存在!是“猎手”本尊的一丝意志投影,还是其某个强大仆从?
不能让它完全出来!否则这里所有人,乃至韩家集、老君山,都可能被彻底污染!
她猛地看向怀中——除了引星石,还有韩世忠留下的虎符、素绢、石片坐标。她飞快地展开素绢,上面除了血渍,果然还有用极淡墨迹写下的几行小字,是某种口诀和手印图示!
“这是……韩家传承的‘镇脉诀’?!”旁边的影七瞥见,失声惊呼,“他们家族竟然真的守护着这个!”
镇脉诀?林潇渺来不及细想,按照绢上图示,单手艰难地结出一个生涩的手印,同时将精神力疯狂注入引星石,口中念诵绢上口诀:
“地脉安,星辰定,以吾之念,镇彼邪灵!”
口诀念出,手中印诀结成,引星石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炽烈金光!金光不再柔和,而是带着某种肃穆、镇压的气息,如同利剑般刺向喷涌的红雾和那道裂隙!
“嗤——!”
金光与红雾碰撞,发出滚油泼雪般的声响!红雾剧烈翻腾,向后收缩!裂隙中传来的咆哮变得更加愤怒,但也多了一丝……凝滞?
有效!但远远不够!林潇渺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如同开闸洪水般倾泻而出,瞬间见底,眼前阵阵发黑。
“帮她!”影七厉喝,不顾自身安危,拼着硬挨一击,冲到林潇渺身边,一掌按在她后心,一股精纯却略带阴寒的力量渡入,暂时稳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形和即将中断的术法。
韩冲也怒吼着逼退敌人,试图向这边靠拢。
但“暗渊”老者岂会让他们如愿?他狞笑着,将手中蚀心晶猛地按向自己眉心!“以身为祭,恭迎吾主注视!”
蚀心晶嵌入他的皮肉,暗红光芒大盛!老者的身体如同吹气般膨胀起来,皮肤龟裂,露出下面蠕动的暗红肉芽,气息急剧攀升,瞬间达到了一个恐怖的程度!他舍弃了人类形态,化为半人半怪物的可怖存在,猩红的独眼锁定了林潇渺!
“死吧!”怪物化的老者,或者说“暗渊”祭祀,带着滔天的污秽与杀意,扑向维持着术法、无法移动的林潇渺!
**援兵天降**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咻!咻!咻!”
三道赤红如血的箭矢,如同撕裂夜空的流星,从众人来时的通道方向激射而至!箭矢并非实体,而是纯粹的气血与杀意凝聚,带着无坚不摧的锋锐和灼热的气息!
一箭射向扑向林潇渺的怪物祭祀,逼得他不得不回身挥爪格挡,箭矢炸开,气血灼烧得他怪爪“滋滋”作响!
一箭射向裂隙边缘维持仪式的另外两名“暗渊”信徒,将他们连人带手中法器炸得粉碎!
最后一箭,则精准地射入喷涌的红雾裂隙深处!
“轰——!”
裂隙内传来一声沉闷的爆炸和更加愤怒痛苦的咆哮,喷涌的红雾骤然一滞,随后如同退潮般向内收缩了不少!
“北境疆土,岂容邪祟肆虐!”
一声清冷而充满威严的厉喝,伴随着沉稳有力的脚步声响起。一道挺拔如枪的身影,出现在通道口。
玄墨!
他一身墨色劲装,外罩玄色大氅,风尘仆仆,脸上带着长途奔波的痕迹,但眼神锐利如电,周身缭绕着如有实质的凛冽杀气。他手中握着一柄样式古朴的黑色长弓,弓弦犹自嗡鸣。
在他身后,十余名气息彪悍、眼神锐利的黑衣护卫鱼贯而入,迅速占据有利位置,弓弩刀剑齐指残余敌人。
玄墨的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脸色苍白、摇摇欲坠却仍在维持术法的林潇渺,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心疼与怒意,但随即化为更冷的寒冰,扫向洞窟内的敌人。
“杀!一个不留!”
**未合的裂隙与石板的预言**
玄墨带来的生力军加入战局,瞬间扭转了局势。训练有素的黑衣护卫配合默契,很快将残余的“暗渊”信徒和南方势力好手分割包围,逐一剿杀。那怪物化的祭祀虽强,但在玄墨亲自出手、韩冲影七从旁协助下,也很快被重创,惨叫着试图逃回裂隙,却被玄墨一箭钉死在洞壁上,化为腥臭的黑水。
林潇渺在影七的扶持下,勉强维持着“镇脉诀”和引星石的金光,压制着裂隙。随着“暗渊”仪式被破坏,祭祀死亡,裂隙中涌出的红雾越来越淡,那股恐怖的意志也渐渐退去,最终只剩下幽深的黑暗和细微的能量余波。
但她不敢松懈。素绢上记载的“镇脉诀”似乎只是暂时封镇,而非彻底关闭或净化这处“沉眠之眼”(显然是一处被“猎手”力量污染的地脉节点或小型空间裂缝)。而且,她能感觉到,裂隙深处,依然有东西在……蠕动,在低语。
玄墨料理完敌人,快步走到她身边,伸手扶住她几乎虚脱的身体,同时接过引星石。“交给我,你休息。”
他的手掌温暖有力,带着令人安心的气息。林潇渺点点头,撤去手印和精神力,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,几乎站立不稳。
玄墨单手结印,手势比林潇渺更加流畅沉稳,引星石在他手中金光更盛,且多了一股厚重磅礴的意境。金光化作一道道符纹,烙印在裂隙周围的岩石上,渐渐形成一个繁复的封印阵法,将裂隙暂时封死。
做完这一切,他才低头看向怀中的林潇渺,眉头紧皱:“胡闹!此地凶险,岂是你能硬闯的?”
林潇渺缓过一口气,勉强笑了笑:“不来,韩家集这些人就没了。而且……有些事,躲不掉。”
玄墨看着她苍白却明亮的眼睛,责备的话终究没说出口,只是将她扶到一边干净的石块上坐下,示意护卫取来水囊和伤药。
韩冲带人解救被缚的村民,清点伤亡,收缴战利品。影七则带着两人,谨慎地探查被封印的裂隙周围和那堆“星坠石”矿石。
“王爷,”影七很快返回,手里拿着几块从“暗渊”祭祀和南方势力头目身上搜出的物品,“这是他们的身份令牌和联络信物。南方这边,确认是‘逐星会’外围成员,受雇于江南潘氏。‘暗渊’这边……除了这个祭祀,其他人级别不高,但他们身上有近期与北境某些矿业商户和……县衙工房小吏接触的痕迹。”
又是县衙工房!曹员外郎的触角,比想象的更深。
玄墨接过令牌看了看,眼神冰冷:“回去再清算。”他看向那堆暗蓝色的矿石,“这些‘星坠石’,全部封存,一块不许流出去。”
“是。”
这时,一名黑衣护卫从洞窟最深处、那裂隙原先所在的石壁后方,有所发现:“王爷!这里有东西!”
众人走过去,只见石壁后方,竟隐藏着一个仅容一人弯腰进入的狭窄石龛。石龛内没有矿石,只有一张石台,台上放着一块尺许见方、厚约半寸的暗青色石板。
石板上,刻满了密密麻麻的、极其古老的文字和星图。大部分文字已经模糊不清,但中央部分,却有几行相对清晰的、用银粉镶嵌的文字,在引星石余晖下微微发亮。
那文字并非当朝通用文字,更非“暗渊”邪符,而是一种更加古老、优美的字体。影七辨认片刻,脸色剧变,缓缓念出:
> **“……星钥碎,天门隐,混沌之眼窥北境。**
> **龙脉染尘时,地火涌泉处,**
> **当有异人自天外,持星引路,以农桑为本,**
> **聚民力,兴水利,丰仓廪,固北疆之基。**
> **然,窥伺者众,暗流汹涌。**
> **三星聚首之日,尘封之门或将重开……”**
石室瞬间安静下来。
所有人的目光,不约而同地,投向了坐在石头上、刚刚喝了一口水的林潇渺。
异人自天外……
持星引路……
以农桑为本……
聚民力,兴水利,丰仓廪……
林潇渺握着水囊的手,僵在了半空。
(第八十九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