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休战下的暗流**
圆形大厅内,尘埃缓缓沉降。
三方人马呈三角对峙,各自占据一角。边军残兵背靠墙壁结阵,韩冲持刀立于最前,甲胄上的血渍在昏暗光线中泛着暗红。黑衣人独自站在一堆废弃仪器旁,幽绿眼眸低垂,手中短刃却未归鞘。南方势力五人损失最小,蓝衣女子站在中央,四名白衣人持弩警戒,其中一人正操作着那个平板仪器,屏幕荧光映亮她紧绷的下颌线。
无人说话,只有粗重的喘息和远处通道偶尔传来的、沉闷的坍塌余响。
林潇渺背靠冰冷墙壁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中那三样染血的物件——虎符、石片、素绢。它们沉甸甸的,不仅因为重量,更因为承载了一条性命最后的托付,和一个足以震动北境乃至整个王朝的秘密。
更让她心神不宁的,是另一件东西。
她借着整理衣襟的掩护,手指轻轻勾出那枚贴身佩戴的吊坠——母亲留下的遗物,从河谷村带出,造型古朴奇特,非金非玉,呈不规则的六棱柱状,表面有着天然形成的、仿佛星辰散布的细微斑点。
在仓库中,星图浮雕中央的六棱形凹陷,与这吊坠的轮廓,在她脑海中完美重叠。
这不是巧合。
“能量读数趋于稳定。”南方势力的白衣人低声汇报,用的是异域语,“结构坍塌已止于仓库区域,主通道未受结构性损伤。但侦测到多处能量残留波动,建议尽快撤离。”
蓝衣女子微微点头,目光却越过大厅,落在林潇渺身上:“目标人物怀中的能量反应……与‘圣典’中记载的‘信标体’特征有63%吻合。优先级调整:在保证星图结构数据安全传输的前提下,尝试获取该物体。”
她的声音虽轻,但在这寂静的大厅里,依然被耳力敏锐的黑衣人和林潇渺隐约捕捉到关键词。
黑衣人缓缓抬头,幽绿眼眸转向林潇渺,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:“原来……‘钥匙’的一部分,一直在你身上。”
林潇渺心头一紧,下意识握紧吊坠,将它塞回衣内。
韩冲横移半步,将她完全挡在身后,长刀斜指地面,声音沙哑却斩钉截铁:“谁敢动林姑娘,先从韩某尸体上踏过去。”
“凭你们这几条残兵?”黑衣人嗤笑,却并未动手。他的目光在大厅入口处游移,似乎在计算什么。
气氛再度绷紧。
**抉择与分道**
“轰隆——”
又是一阵剧烈的震动从脚下传来,比之前更近!头顶簌簌落下碎石和冰渣。
“二次坍塌!”白衣人仪器发出刺耳鸣叫,“波及范围扩大!必须立刻离开地下!”
生存的本能压过了对峙。
蓝衣女子当机立断:“撤!按原路返回!”她深深看了林潇渺一眼,那目光中有着毫不掩饰的探究与势在必得,随即带领手下迅速退向大厅另一侧的通道口——那是他们进来的方向。
黑衣人也没有犹豫。他深深吸了口气,身影一晃,竟如鬼魅般融入大厅边缘的阴影中,几个闪烁便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眨眼之间,大厅内只剩下边军和林潇渺。
“林姑娘,我们也走!”韩冲搀扶起一名腿部受伤的士卒,“走我们来时的路!”
一行人相互搀扶,踉跄着冲向来时的通道。身后的震动如影随形,通道壁上的裂痕越来越多,不时有石块砸落。
林潇渺被一名边军护在中间,在奔跑中,她回头望了一眼大厅深处——那个埋葬了韩世忠,也埋葬了无数秘密的仓库方向。
“韩校尉,”她喘息着问,“出去之后……我们该去哪?回村子吗?”
韩冲头也不回:“先出地面!王爷……应该有安排!”
王爷?玄墨?
林潇渺一怔。是了,韩冲能及时赶到,必然是玄墨的命令。那么出去之后……
她脑海中飞快闪过这近百日来的经历:从孤身一人穿越而来,捡到重伤的玄墨,建农庄,收山贼,搞产业,再到这次被迫卷入地下探险,直面“猎手”的污染和王朝的暗涌……
一切,都偏离了她最初只想“苟住种田”的设想。
但怀中那三样染血的物件,以及吊坠传来的微温,都在告诉她:有些事,躲不掉了。
**雪原上的重逢**
当他们终于狼狈不堪地爬出那个隐蔽的冰缝出口,重新回到地面时,刺目的天光让所有人下意识眯起了眼。
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,远处是连绵的雪原和灰蒙蒙的天空。时间似乎已是下午。
“清点人数!”韩冲哑声下令。
连同林潇渺在内,生还者仅十一人。人人带伤,满面尘灰,衣衫褴褛,在冰天雪地中瑟瑟发抖。
但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未升起,警惕便再次绷紧。
冰缝出口不远处的雪坡上,静静伫立着一支黑甲骑兵。
约五十骑,人马皆覆轻甲,肃穆无声,如同一片黑色的礁石凝固在雪白的世界里。为首一人,身形挺拔如松,并未着甲,只一袭墨色劲装,外罩玄色大氅,在风中猎猎作响。他面庞轮廓深邃,剑眉下目光沉静,正望向这边。
是玄墨。
在他身侧,还跟着数名气息沉稳、作平民打扮的汉子,眼神锐利,太阳穴微鼓,显然是精锐好手。
韩冲眼睛一亮,踉跄上前数步,单膝跪地:“末将韩冲,参见王爷!幸不辱命,接应林姑娘出险!”
他身后的边军士卒也纷纷跪倒,尽管疲惫伤痛,却依旧挺直脊梁。
玄墨翻身下马,快步上前,一把扶起韩冲,目光扫过他身上的伤口和身后寥寥无几的士卒,眼中闪过一丝痛色:“辛苦了。阵亡弟兄的后事,本王亲自操办,抚恤加倍。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,让这些百战余生的汉子眼圈发红。
随即,他的目光越过众人,落在了被护在中间、脸色苍白、衣裳破损却眼神清亮的林潇渺身上。
四目相对。
林潇渺看到,玄墨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里,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狼狈模样,也映出了一丝……她难以形容的、复杂的情绪。像是松了口气,又像是压抑着怒意,还有更深层的、她暂时看不懂的东西。
他没有立刻说话,只是大步走来,解下自己身上的玄色大氅,在众人注视下,亲手披在了林潇渺肩上。
大氅还带着他的体温,瞬间将刺骨的寒意隔绝在外。
“还能走吗?”他问,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许。
林潇渺拢了拢大氅,点点头,又摇摇头:“能走,但是……”她看向身后伤痕累累的边军,“他们更需要照顾。”
玄墨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赞许,随即下令:“备马!伤员上马,余者护卫,即刻撤离此地!”
**篝火旁的初禀**
一个时辰后,雪原边缘一处背风的废弃猎人木屋。
屋外,黑甲骑兵严密警戒。屋内,篝火熊熊,驱散了寒意,也照亮了众人疲惫却放松些许的脸。
伤员已得到初步包扎处理,热汤和干粮分发下去。玄墨带来的两名随行医官正忙碌着。
林潇渺坐在靠近火堆的垫子上,捧着热汤小口喝着,身体渐渐回暖。玄墨坐在她对面的木墩上,沉默地看着跳跃的火光。
韩冲已简要汇报了地下遭遇,重点提及黑衣人、南方势力、冰封的韩世忠、星图,以及最后的崩塌。至于林潇渺获取的具体物件,他并未多言,那是林潇渺需要亲自交代的。
“所以,‘猎手’的触角,已经伸到了北境地下,甚至可能与南疆势力有所勾连。”玄墨听完,语气平静,但握着杯盏的手指关节微微泛白。
“是。”韩冲低头,“末将无能,韩叔他……”
“韩将军忠勇,以身殉职,本王会为他请功,风光大葬。”玄墨打断他,“当务之急,是厘清他们到底在图谋什么。林姑娘,”他转向林潇渺,“韩将军临终前,可曾留下什么话?你拿到的东西,又是什么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过来。
林潇渺放下汤碗,深吸一口气,从怀中取出那三样物件,放在两人之间的简陋木桌上。
染血的青铜虎符,刻着坐标的玉片石片,浸渍的素绢。
她指着石片上的七个标注点:“这是韩将军用最后力气记录的,龙脉支流上已被污染或可能被动手脚的位置坐标。”然后,她拿起那张素绢,却没有展开,只是轻轻按着,“这上面……可能有更详细的情况,但我还没看。”
最后,她看向玄墨,声音压得很低,却字字清晰:“韩将军最后说……他们,黑衣人和南疆势力,在合作,用邪法污染龙脉,削弱北境屏障。他们的最终目的,是为了打开……‘南疆天门遗址’的入口。而打开入口,需要‘钥匙’。他自责……未能守住‘钥匙’。”
“钥匙?”玄墨眸光一凝,“什么样的钥匙?”
林潇渺沉默了片刻,手指下意识地抚上颈间。
玄墨的目光随之落在她衣领处隐约露出的吊坠绳线上。
她没有直接取出吊坠,只是看着玄墨的眼睛,缓缓道:“韩将军提到‘星图’,说那是陷阱,也是关键。而我……在下面的星图浮雕上,看到了一个六棱形的凹陷。”她顿了顿,“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,恰好……也是一枚六棱柱状的吊坠。”
屋内一片死寂,只有柴火噼啪作响。
韩冲倒吸一口凉气。玄墨的瞳孔骤然收缩,盯着林潇渺,仿佛第一次真正审视她。
“你的意思是,”玄墨的声音低沉得可怕,“你母亲留给你的吊坠,可能是打开‘天门遗址’的‘钥匙’……的一部分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林潇渺摇头,苦笑,“但这巧合,太巧了。而且……”她想起南方势力对吊坠的反应,“那些人,似乎也认出了它。”
玄墨陷入了长久的沉默。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。
**未尽的归途与远方的信**
夜深了,大部分人都已沉沉睡去,疲惫不堪。
林潇渺靠在墙边,裹着大氅,却毫无睡意。怀中的物件,颈间的吊坠,韩世忠最后的眼神,玄墨深沉的凝视……所有画面交织在一起。
木屋的门被轻轻推开,寒风卷入,玄墨的身影走了进来。他挥手示意门口守卫退远些,然后走到火堆旁,添了几块柴。
“睡不着?”他问,没有看她。
“嗯。”林潇渺应了一声。
“在想什么?”
“……在想我的农庄。”林潇渺看着火光,眼神有些飘忽,“出来这么久,不知道豆腐坊的卤水点对了没有,新一批的果酒发酵得怎么样,那些‘前山贼员工’有没有好好完成KpI……还有,答应给村里孩子做的‘滑梯’和‘跷跷板’,木材应该快准备好了吧。”
玄墨添柴的手顿了顿,侧头看了她一眼。火光下,她脸上带着奔波留下的倦色,但说起农庄时,眼中却自然流淌出一种温暖而明亮的光彩,那是与地下世界的阴冷诡谲截然不同的东西。
“你很想回去。”他说。
“嗯。”林潇渺点头,这次很坚定,“那里才是我的‘战场’,我的‘基建’还没完成呢。”她顿了顿,看向玄墨,“王爷,这些东西,”她指了指桌上的物件,“还有我的吊坠,如果真的很重要,我可以交给你。我只想……回去种我的田,养我的鸡,把农庄建好。”
玄墨沉默地看着她,看了很久。
“林潇渺,”他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她,声音里听不出情绪,“从你救下我那天起,从你建起农庄那天起,从你带着村民对抗山贼那天起……你就已经不在局外了。”
他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和雪原。
“你的农庄,你用新法种出的高产作物,你带来的那些‘奇怪’却有效的管理法子,甚至你这个人本身……”他转过身,目光如炬,“都已经成了这北境棋盘上,一枚无法被忽视的棋子。不,或许不是棋子,而是……变数。”
“你现在想回去种田,”他走近两步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可以。天亮就出发,我派人护送你回去。农庄的一切,我会保证无人敢去打扰。”
“但是,”他话锋一转,指向桌上那些物件,“这些秘密,这些阴谋,这些针对北境、乃至整个王朝的暗涌,不会因为你回去种田就消失。相反,它们可能会因为你手中的‘钥匙’和你所知道的一切,更快地找到你,找到你的农庄,找到你在乎的那些人。”
林潇渺的脸色微微发白。
“所以,”玄墨的声音放缓了些,“回去,可以。但回去之后,你的农庄,恐怕不能再只是‘农庄’了。它需要成为你的堡垒,你的根基,也是……我们应对这场暗涌的,一个支点。”
“我们?”林潇渺捕捉到了这个词。
玄墨没有直接回答,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信,递给她。
“在我来此接应你之前,收到的京城八百里加急。”他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,“朝廷钦差已至北境州府,不日将抵达临山县。名义是巡察农桑,嘉奖新法。但密报显示,钦差队伍中,混有户部、工部乃至……内卫的人。”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道:
“他们明面上的目标,是你献上的《农桑新策》和那个‘潇潇农庄’。但真正的目标,恐怕是你这个人,以及你可能带来的一切‘变数’。”
林潇渺接过密信,没有拆开,只觉得那薄薄的信封重若千钧。
屋外,寒风呼啸,掠过无垠雪原。
屋内,篝火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,摇曳不定。
远方的农庄尚在安宁之中,而命运的洪流,已裹挟着暗涌与机遇,拍向了归途的尽头。
(第八十章·第二卷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