**星浪纹**
木盒静静躺在桌上,油纸包裹,麻绳捆扎,盖面上那个炭笔绘制的符号在灯下清晰可见——三条波浪线,托着一枚简易的六角星。
“三条波浪……是水?还是指代河流、湖泊?”林潇渺盯着符号,没有贸然触碰。
韩冲已用匕首小心翼翼挑开麻绳,剥开油纸。油纸内层是干燥的,没有异样气味。木盒本身是普通的松木材质,做工粗糙,像是随手钉成。
“没有锁扣。”韩冲检查了一下,用匕首尖端抵住盒盖缝隙,轻轻一撬。
“咔哒。”
盒盖应声而开。里面没有机关,也没有暗格,只有两样东西:一卷质地柔软、鞣制精细的浅黄色小羊皮,以及一块半个巴掌大小、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椭圆形石头。
韩冲用匕首尖端将羊皮卷轻轻挑出,展开。羊皮上没有任何文字,只画着一幅简略的地图。地图中心标着一个与盒盖上相同的“星浪”符号,符号旁画着一座三层塔楼的侧影。以塔楼为中心,几条线向外延伸,分别指向山脉、河流,以及一个用虚线画出的、形似地宫入口的标记。地图边缘,靠近河流的方向,还有一个用更细线条勾勒的小小村落轮廓,旁边标注了一个字——“韩”。
“这塔楼……看着像是县城的‘文峰塔’。”韩冲仔细辨认,“旁边这条河是滦河,这山是北面的老君山。这村落……韩家集?”
林潇渺心头一震。韩家集,正是韩世忠的故乡,也是他族人所居之地!地图上标注“韩”,是巧合,还是刻意指向?
她又看向那块灰扑扑的石头。石头表面粗糙,入手却比想象中轻,质地不像普通岩石。她拿起石头对着灯光仔细看,发现石头边缘有一处细微的、不规则的裂痕,裂痕内隐隐透出一点极淡的、暗金色的微光。
这光芒……与地底“猎手”污染核心那滴暗金色液体的色泽,有几分相似,却更加内敛温和。
她尝试将一丝微弱的“星念”探向石头。
嗡——
石头内部仿佛有某种沉睡的东西被轻轻触动,那股暗金色微光微微亮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沉寂。与此同时,林潇渺感到颈间的吊坠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温热,仿佛在呼应。
这块石头,与“星钥”有关!
“扔盒子的人,知道韩世忠,知道‘星钥’,甚至可能知道地底发生的事。”林潇渺放下石头,声音凝重,“他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,既不想暴露身份,又希望我们看到。这地图……是想引我们去某个地方?文峰塔,还是韩家集?或者那个地宫入口?”
韩冲眉头紧锁:“是敌是友,难以判断。若是陷阱……”
“若是陷阱,未免太拐弯抹角。”林潇渺摇头,“对方能神不知鬼不觉接近庄子,精准投递,若真想对我们不利,有更多直接的法子。我更倾向认为,这是一个警告,或者……一份需要我们去验证的情报。”
她再次看向地图上那个“星浪”符号:“这符号,是某种标记,还是代表某个组织?”
**暗流汇涌**
次日清晨,县城传来更多消息。
“曹员外郎今日一早,以‘核查地方水利图籍’为由,去了县衙工房档案库,调阅了近十年所有水利、桥梁、官道修筑的卷宗和图样。尤其是涉及滦河沿岸和北面山区的部分,翻阅得格外仔细。”负责联络的边军低声禀报,“我们的人设法瞥见,他在几张图上做了标记,其中一张,似乎就包括老君山南麓和韩家集附近区域。”
老君山,韩家集。与羊皮地图上的标注区域重合!
“此外,”边军继续道,“城西‘聚宝典当行’昨夜后门有马车进出,卸下几个箱子,今早天未亮又空车离开,去向不明。我们的人冒险靠近探查,闻到箱子里有淡淡的火药和铁锈味。”
火药?铁锈?是兵器,还是开矿用的物资?
“还有一事,”边军脸上露出疑惑,“今日县城市集上,出现几个卖南货的生面孔,货品不多,却四处打听本地的奇闻异事,尤其是关于老君山的传说、古墓,还有……前朝有没有留下什么特别的地窖、秘库之类的。”
林潇渺与韩冲对视一眼。多方势力,似乎都在将注意力投向老君山和韩家集方向。曹员外郎查阅官方图籍,南方势力暗运物资,神秘人抛来地图……那里到底隐藏着什么?
“苏夫人那边如何?”林潇渺问。
“很安静,带着孩子待在厢房,很少出门。送去的饭食都用了,也没提出什么要求。”韩冲答道,“那个客栈伙计也安置妥当,情绪稳定了些。”
正说着,疤脸急匆匆跑来:“庄主!庄外来了几个官差,说是奉县尊大人之命,来送‘嘉奖文书’!”
嘉奖文书?在这个节骨眼上?
**明赏暗探**
来的是县衙的一名主簿和两名差役,态度客气,捧着一份用红绫装裱的文书。
文书内容无非是褒奖林潇渺“献策有功、勤勉农桑”,特赏赐白银五十两、绢帛十匹,并准其将“潇潇农庄”立为“县示范农庄”,享一定税赋减免。落款是临山县令的大印。
“林庄主,县尊大人对贵庄甚是看重啊。”主簿笑眯眯地说道,“这示范农庄的名头一挂,日后官府若有扶持,自然优先考虑贵庄。只是……既为示范,便当时时堪为表率。县尊大人叮嘱,庄内一应事务,尤其涉及新法工技,当有详细记录,以备查考。若有外地人士前来观摩学习,也当妥善接待,勿坠了我县颜面。”
林潇渺接过文书和赏银,心中冷笑。这哪里是嘉奖,分明是套上了一个“示范”的紧箍咒。有了这个名头,官府便能名正言顺地要求她报备一切技术细节,甚至随时派人来“观摩学习”。至于“外地人士”,恐怕指的就是曹员外郎之流。
“民女谢县尊大人厚爱。”她面上恭敬,“定当恪尽职守,不负所托。”
主簿又闲谈几句,目光不经意般扫过院子里的工坊和远处的田地,忽然道:“对了,听闻贵庄改良的农具颇见奇效,不知可否让下官开开眼界?也好回去向县尊大人细说。”
来了。林潇渺心知推脱不过,便引他们去看了田边棚下的新式犁具和耙,只说是根据古书自己琢磨改制,细节含糊带过。
主簿看得很仔细,甚至还用手去摸犁铧的弧度,问了些材料、打造的问题。随行的一名差役则暗中观察着庄内布局和人员。
送走主簿一行,林潇渺回到书房,脸色微沉。
“他们是来探虚实的。”韩冲低声道,“‘示范农庄’的名头一给,日后我们行事更受掣肘。县尊……恐怕也顶不住上面的压力,或者,已经做出了选择。”
林潇渺将那卷嘉奖文书随手放在一旁。五十两银子和十匹绢帛,就想换走她安身立命的技术和可能隐藏的秘密?未免太廉价。
但她也清楚,官府的牌已经打出来了,明面上她必须接着。如何应对,需要更巧妙的周旋。
“韩校尉,之前让你找的、信得过的老匠人,有眉目了吗?”她忽然问。
韩冲点头:“找到了两个,都是北境军中的老匠户出身,手艺好,嘴巴严,背景干净。王爷也知晓,说可用。”
“好。”林潇渺眼中闪过一丝决断,“请他们尽快悄悄进庄。有些东西,该拆的拆,该改的改。既然他们想看‘示范’,我们就给他们看一个‘简化普及版’。”
真正的核心技术,必须掌握在自己手里。
**夜访与抉择**
是夜,月黑风高。
林潇渺独自在书房,对着一盏孤灯,面前摊开着羊皮地图、灰石,以及苏夫人给的那本小册。她试图将零碎的线索拼凑起来。
曹员外郎代表的势力,勾结南方商贾,图谋北境资源与技术,甚至可能涉及“星坠残片”。他们盯上农庄,既是因为新法农具的技术价值,也可能是因为她与玄墨的关系,或她本身显露的异常(比如地底之事可能泄露)。
南方势力(蓝衣女子一方)也在活动,他们似乎对“上古遗物”、“天门”更感兴趣,与黑衣人(疑似“猎手”仆从)似有合作又彼此防备。
而现在,又冒出一个使用“星浪”符号的神秘第三方,抛来指向老君山和韩家集的地图与疑似“星钥”相关的石头。是友?是另一股觊觎者?还是当年“异人”或“守约之灵”留下的后手?
窗户再次传来轻微的叩击声,这次是三短一长。
林潇渺一怔,这是她与韩冲约定的另一种暗号,表示“自己人,有要事”。
她起身开窗,一道黑影轻盈跃入,果然是韩冲。他面色凝重,呼吸微促,显然来得急。
“林姑娘,王爷密信,刚送到。”韩冲递上一枚更小的蜡丸,声音压得极低,“传信的人说,情况有变,请姑娘即刻阅看。”
林潇渺捏碎蜡丸,里面是一张细如发丝的薄绢,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。她凑到灯下细看,越看脸色越沉。
玄墨在信中告知:
1. 曹员外郎背后,确实有工部高层乃至朝中某位侍郎的影子,他们与江南盐商潘氏、以及南方几个大矿主、船主结成利益网,近年一直试图渗透、控制北境新发现的几处稀有矿脉和新兴工技。林潇渺的农庄和新法,已被他们视为“可能蕴含前朝工典线索”的重要目标。
2. 南方势力(蓝衣女子所属)自称“逐星会”,是一个历史悠久的隐秘组织,专事搜寻研究上古遗迹与遗物。他们与朝中部分追求“长生”、“秘法”的权贵有联系,但行事目的不明,对“猎手”污染有一定认知,态度暧昧。
3. 黑衣人的身份已初步查明,是南方一个信奉“混沌之主”的邪教“暗渊”的成员。该教派历史悠久,行事诡秘,崇拜“吞噬与毁灭”,与“猎手”的污染特性高度吻合,很可能是“猎手”在这个世界发展的仆从或信徒。“暗渊”与“逐星会”既有合作又有争斗,共同点是都在寻找“天门”和“星钥”。
4. 玄墨已暗中调集可信人手,准备对潜入北境的“暗渊”分子和与曹员外郎勾结的本地势力进行收网。但发现他们的活动与老君山一处疑似前朝“观星台”遗址的异常能量波动有关。他怀疑,那里可能有未被记录的“星钥”碎片或相关遗物,正吸引各方汇聚。
5. 最后,玄墨提到,他安排在农庄附近保护的人,昨夜曾察觉有第三方势力(非曹、非南、非黑衣)在庄子外围短暂出现,但并未靠近,似乎只是观察。对方身份不明,但似乎没有恶意。他提醒林潇渺,若收到任何不明来历的信息或物品,务必谨慎处置,可尝试用他留下的那枚铁牌在子时于院中激发,或能引来“援手”。
信的末尾,是一句叮嘱:“老君山将成漩涡,韩家集恐受波及。若有可能,设法示警韩氏族人,早做防备。三日后,我将抵庄。”
**铁牌与微光**
子时将近,万籁俱寂。
林潇渺独自站在院中,手中握着玄墨留下的那枚刻有隐晦纹路的铁牌。按照玄墨信中所说,她将一丝精神力缓缓注入铁牌。
铁牌上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,泛起一层极淡的、银白色的微光。微光并不扩散,只是萦绕在铁牌表面,在漆黑的夜色中如同一盏小小的、冷色的灯。
她静静等待着。
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,院墙外传来一声几乎细不可闻的鸟鸣,仿若夜枭。
紧接着,一道灰影如同没有重量般飘落院中,停在林潇渺身前三步之外。来人全身裹在灰色的、毫无特征的夜行衣中,连面容都隐藏在兜帽的阴影里,只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平静而深邃的光。
“林姑娘。”来人的声音中性而低沉,听不出年纪,“奉主上之命,听候差遣。”
主上?是玄墨,还是……另有其人?
林潇渺没有立刻询问对方身份,只是举起手中的羊皮地图和那块灰石:“这两样东西,是你们的人扔进来的吗?”
灰衣人目光扫过地图和石头,微微摇头:“非也。但我识得这‘星浪’纹。此乃‘望星阁’的标记。”
“望星阁?”
“一个古老的、致力于观测星象、记录异变、守护某些秘密的组织。他们极少介入世俗纷争,行事隐秘。此标记出现,通常意味着他们发现了与‘星象异动’或‘上古遗泽’相关的线索,并向相关者示警或指引。”灰衣人语速平缓,“他们既然将东西给你,说明他们认为你与这线索有关,且值得信任。”
“值得信任?”林潇渺皱眉,“我与他们素未谋面。”
“望星阁的判断,基于星象与命轨,非关人情。”灰衣人道,“他们或许看到了你的‘星命’与某些事件的交织。此地图指向老君山观星台遗址,那里近期确有异常。而这块‘引星石’……”他看向灰石,“对‘星钥’碎片有一定感应和引导作用,但需配合特定法门使用。”
林潇渺心中震动。又一个古老组织,基于星象命理来行动?这世界的水,到底有多深?
“你又是谁?”她直视灰衣人,“你的主上是谁?”
灰衣人微微躬身:“在下影七。主上之名,此刻不便透露。但请姑娘相信,我等与姑娘目的一致——阻止‘猎手’污染蔓延,守护此界安宁。主上正在处理一些紧要之事,不日将与玄墨将军一同前来。在此之前,由我暗中护卫姑娘安全,并协助探查老君山之事。”
他顿了顿,补充道:“另有一事需告知姑娘。我们监测到,‘暗渊’已有一支小队潜入老君山区域,目的不明。而曹员外郎方面,也调动了本地一些江湖亡命徒,似有所图。韩家集,恐怕已不安全。”
林潇渺握紧了地图和石头。各方势力如同嗅到血腥的鲨鱼,正在向老君山汇聚。韩家集,韩世忠的故乡,难道也要被卷入这场风暴?
“韩家集那边……”
“主上已派人暗中前往,但恐力量有限。”影七道,“最好的办法,是让韩氏族人暂时撤离。但若无合适理由,恐难说动。”
理由……林潇渺想起韩世忠临终托付的那枚染血虎符和素绢。或许,这就是理由。
她正要开口,影七忽然侧耳,低声道:“有人接近庄子,人数不少,脚步急促……是朝着后山方向去的!”
后山?昨夜探子逃遁的方向!
韩冲此时也从暗处现身,脸色严峻:“林姑娘,了望哨发来信号,发现至少十余人,携带器械,正从西侧山林快速向庄子后山包抄!”
影七目光一冷:“是‘黑煞’那伙人。他们忍不住要动手了。”
林潇渺深吸一口气,将地图和石头塞入怀中,铁牌紧握在手。
该来的,终究来了。
(第八十五章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