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压着山脊,陈远山骑在马上,紧跟在队伍最后。前方是蜿蜒向南的山路,士兵们抬着担架、推着骡车,脚步沉重却不停歇。他回头望了一眼鹰嘴崖的方向,炮声已经越来越近,火光在天边一闪一灭。
三辆骡车陷进了泥坑,轮子深陷,动弹不得。王德发带着几个工匠正用肩膀顶着车板往上推,脸上全是汗。一名士兵滑了一跤,手肘磕在石头上,闷哼一声也没停下。
“把多余的东西全埋了!”陈远山翻身下马,从腰间抽出撬棍,插进前轮底下,“只留伤员、弹药和粮食。”
没人说话,士兵们迅速卸下车上的麻袋和木箱,将能烧的烧掉,不能带走的就地掩埋。有人用刺刀挖土,有人用枪托砸碎空罐头,防止反光暴露行踪。
终于,第一辆车被推了出来。接着是第二辆、第三辆。刚走不到百米,北面天空炸开一道亮光,紧接着轰的一声,炮弹落在队伍尾部外侧,震得地面一抖。碎石飞溅,两名后勤兵摔倒在地,一个手臂划破,另一个耳朵流血。
“原地卧倒!”陈远山低吼,“后卫排留下,挖掩体!其他人继续前进!”
通信员立刻打出信号弹——三长两短。这是命令前锋加快速度的暗号。远处山道上,隐约能看到人影加快脚步向前移动。
炮击没有持续,但谁都清楚,这只是试探。日军侦察部队已经发现了营地的痕迹,很快就会追上来。
李二狗从前方跑回来,喘着气:“师座,前面拐弯处有岔路,一条通老鸦沟,一条往下河湾。”
陈远山盯着那条主道看了几秒,下令:“你带尖刀班去拐角,点三堆篝火,再扔几顶旧军帽和空水壶。然后绕小路跟上来。”
李二狗点头,转身就走。几分钟后,山道拐角处腾起三股黑烟,火光映在岩壁上跳动。不多时,通信哨来报:“北面山坡有动静,敌人分兵了,一队往老鸦沟去了。”
陈远山收回望远镜:“走,全速前进。”
队伍重新启程,脚步明显加快。骡车轮轴吱呀作响,伤员在担架上咬牙忍痛,没人喊累。天还没亮,山风刺骨,但每个人都明白,只要天一亮还留在路上,就是活靶子。
凌晨一点,队伍进入一段陡坡。两侧是峭壁,中间只容一辆车通行。张振国派来的接应哨兵出现在前方,低声报告:“主力已到黄龙岭,工事正在挖,机枪架好了。”
陈远山点头,挥手让队伍加速通过险段。他自己走在最后,一手牵马,一手按在驳壳枪上。每过一处狭窄口,他都停下来确认后卫是否跟上。
两点四十分,最后一辆车驶出山谷。前方山坡上出现了模糊的人影,是张振国亲自带人下来接应。他快步迎上来:“师座,主峰阵地已控,战壕挖了一半,轻重机枪都到位了。”
“伤员先送上去。”陈远山说,“弹药分库存放,别堆在一起。让各营主官来主峰集合。”
张振国应了一声,转身去安排。陈远山牵马登上主峰,视野顿时开阔。黄龙岭三面环山,只有北面一条主道可通,确是打阻击的好地方。此刻山顶已有二十多名士兵在挖战壕,两挺重机枪架在突出部,枪口对准山下路口。
他走到地图前,借着煤油灯查看地形。王德发也跟着上了山,裤腿全是泥,手里还提着一把扳手。
“那批缴获的机枪零件我看了,”王德发说,“枪管还能用,弹簧要换,两小时内能修好三挺。”
“够用了。”陈远山说,“修好的枪优先配给制高点,子弹分开存放,每挺枪配两个副射手。”
王德发点头,转身去找工匠班。陈远山又叫来通信员:“通知各连,六点前必须完成所有掩体和隐蔽所,天亮后不准冒头,炊事班不准生火。”
话音刚落,南侧山沟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一名哨兵跑上来:“报告!山谷里发现十几名百姓,说是逃难过来的,带着孩子和包袱。”
陈远山皱眉:“有没有查清楚身份?”
“问了几句,口音是本地的,孩子发烧,女人哭着求帮忙。”
陈远山沉默几秒,下令:“派一个班护送他们去西边那个废弃村子,不准走大路,不准让他们知道我们阵地在哪。送完立即归建。”
哨兵领命而去。陈远山站在主峰边缘,望着山下漆黑的路面。他知道,日军不会等太久。
三点整,全军基本集结完毕。三百七十一名战斗人员全部到位,重伤员安置在后山岩洞,弹药分五处隐藏,通讯线路接通主峰。张振国带着工兵连在主阵地加筑防炮洞,王德发的工匠班围在武器堆旁拆解零件,煤油灯下锤子敲打声不断。
李二狗爬上主峰,浑身湿透,脸上沾着草屑。“师座,我带人把后路清了一遍,没发现跟踪的。”
陈远山看了他一眼:“你这趟跑了四十里地,下去换身干衣服。”
“不用。”李二狗摇头,“我能撑住。”
陈远山没再说什么。这个曾经胆小怕死的溃兵,现在敢一个人摸黑穿林探路,眼里有了光。
他转向地图,手指划过北面主道:“敌人明天一定会来。装甲车爬不上陡坡,只能靠步兵推进。我们把第一道防线设在半山腰,用交叉火力压制。等他们靠近,再用手榴弹和白刃战逼退。”
这时张振国走过来:“战壕够深,但我担心左侧坡太缓,万一敌人从那里攀上来……”
“留一个排预备队。”陈远山打断,“我在主峰坐镇,一旦失守,立刻反扑。记住,我们不是要打赢,是要拖住他们,等友军赶到。”
张振国点头:“孙团长那边有消息吗?”
“昨夜派出去的联络员还没回来。”陈远山盯着北方,“但他们答应过会来,我们就得守住。”
四点,天仍未亮。山顶灯火渐熄,只剩几盏煤油灯在指挥所周围亮着。士兵们轮流休息,枪不离手。王德发蹲在武器堆旁,手里拧着一颗螺栓,额头青筋微微跳动。
五点,东方泛起灰白。陈远山站在主峰最高处,望远镜扫视山下。路面安静,无车无影。但他知道,敌人已经在路上。
他放下望远镜,对身边的传令兵说:“通知各阵地,进入一级战备。所有人进掩体,不准随意开火。”
传令兵跑步而去。陈远山解开军装扣子,掏出怀表看了一眼。六点十七分。
就在这时,北面山道尽头扬起一阵尘土。
一辆日军装甲车缓缓出现,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灰绿色人影。
陈远山握紧驳壳枪,声音低沉:“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