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二狗把那个会说中国话的日军通信兵押到陈远山面前时,天已经快黑了。
陈远山盯着那张沾满血污的脸,声音低沉:“你说他们大队明天就到?”
通信兵点头,嘴唇发抖:“带重炮……还有装甲车……他们知道这里有百姓。”
周围一片死寂。几个军官站在破庙门口,手按在枪上,脸色发紧。
陈远山转头看向庙内。三百多张脸挤在一起,老人抱着孩子,妇女缩在墙角,火光映着他们的眼睛,全是恐惧。
他没再说话,转身走向庙外土坡。张振国紧跟上去。
“兵力不够。”张振国低声说,“打伏击还能设局,现在要守人,只能硬扛。”
陈远山望着远处山谷入口:“我们不走。”
“可百姓怎么办?”
“守住一天。”陈远山握紧驳壳枪,“只要一天,能把人全撤进后山密道。”
张振国咬牙:“那就守。”
两人立刻分头行动。
陈远山下令把仅有的两挺重机枪架在破庙正门前的高台上,王德发带着几个工匠连夜加固支架,又用废旧铁皮和炸药组装了几枚简易爆雷,埋在村口必经之路。
林婉儿组织轻伤员和妇女儿童,沿着庙后小路向山林隐蔽处转移。她背着相机,一边走一边回头拍下战士们布防的身影。
李二狗带尖刀班在村口外侧布雷,每一步都踩得极慢,生怕触发预设陷阱。
就在队伍陆续撤离时,一个裹着灰布头巾的老妪蹲在墙角,手里拿着一把锄头,正在一块磨石上来回打磨。火星溅在她脸上,她也不躲。
陈远山走过去:“你不走?”
老妪抬头,眼神很亮:“我儿子死在铁路工地上,我男人死在县城烧房里。我孙子要是活下来,也得拿锄头种地。可今天,这锄头得先砍鬼子。”
她说完,继续磨。
陈远山站在那儿看了几秒,转身走向断墙。
他一脚踏上碎砖堆,举起声音:“这不是军队的仗!是你们自己的命!鬼子来了,杀的是你们的爹娘,烧的是你们的屋,抢的是你们的粮!想活命,就得自己站起来!”
人群安静。有人低头,有人颤抖,也有几个青壮年慢慢抬起头。
老妪拄着锄头站起身:“我先来。”
她一步步走到前排,背驼得厉害,但站得直。
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跟着走出来,接过士兵递来的钉耙。接着是第二个、第三个。十多人陆续上前,领了锄头、扁担、铁叉,站在破庙门前。
王德发连夜赶制了三架土弩,用粗麻绳做弦,箭头包着铁片。他教大家怎么藏身、怎么瞄准、怎么等命令再动手。
李二狗负责训练反击节奏:“别乱冲,听哨音。一声趴下,两声准备,三声打。”
夜越来越深,风刮得更急。
所有人守在各自位置,手攥着武器,眼睛盯着村口。
凌晨四点,第一道人影出现在山坡下。
是日军侦察队,七个人,端着步枪,一人扛着轻机枪,悄悄摸向村口。
哨兵发现时,对方已进入百米内。
“放近了打!”陈远山压低声音。
敌军逼近到五十米,突然扫射。子弹打在墙上,碎石飞溅。两个百姓慌了,转身想跑。
“趴下!”李二狗吼了一声,甩出一颗手榴弹。
轰!烟尘炸起,日军机枪手被掀翻。
南坡高台上的重机枪立刻开火,子弹呈扇形扫出,当场打倒两个敌人。
张振国带着两名老兵从侧翼包抄,一枪击毙刚架起掷弹筒的日军。
剩下四人退到土坎后,试图组织反击。
就在这时,一个老汉猛地从墙后冲出去,手里抡着一根扁担。他年纪大了,跑得慢,可脚步没停。
一个日军探头射击,子弹打穿他肩膀。他没倒,继续往前冲。
离敌人还有十步,他怒吼一声,扑上去用扁担砸向对方脑袋。两人滚在地上,扭打成一团。
轰——!
那是王德发埋下的绊雷被触发。
爆炸掀起泥土和残肢,老汉和两个日军全被吞没。
火光一闪,战场上静了一瞬。
然后,十几个百姓红了眼。
“杀!”有人喊。
他们举起农具,从破庙门前冲出去。锄头、铁叉、钉耙全都挥舞起来。
日军剩下两人转身就跑,还没跑出二十米,就被追上的李二狗一枪撂倒。
战斗结束。
硝烟弥漫在村口,地上躺着尸体,血渗进泥土。
陈远山吹响收兵哨音。百姓慢慢退回防线,有人喘着气,有人跪在地上干呕,也有人默默把老汉的锄头捡起来,握在手里。
张振国左臂挂了彩,用布条简单包扎后继续守在南翼。
林婉儿拍下了最后的画面:老妪站在队伍最前面,双手握着那把磨亮的锄头,目光死死盯着远处山梁。
王德发在庙后检查备用机枪,手指被油污染黑,还在不停调试零件。
李二狗带人补设绊索,在雷区外围加了三道陷阱。
陈远山站在土垒上,望远镜对准东方。
天边泛白,山脊线清晰可见。
他放下望远镜,摸了摸胸口。那半块窝头还在,已经被体温焐热。
他没说话,只是把驳壳枪换到左手,右手抓起一把土,慢慢撒在脚边。
远处,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