枪声从靶场传来的时候,陈远山正站在工坊门口。他没有停下脚步,径直走进屋内。王德发已经在等他,手里捧着一支刚校准完的改造枪。
“第108支。”王德发把枪递过去,“三轮试射,偏差不超过两指。”
陈远山接过枪,检查了枪管接口和扳机行程。他没说话,转身走出屋子,朝指挥所方向走。王德发快步跟上。
指挥所里已经点起了油灯。墙上挂着大幅作战地图,北谷一带被红笔圈出,标注了日军近期活动的路线和时间。张振国和李二狗已经在里面,见陈远山进来,立刻站直。
“新枪性能确认了。”陈远山把枪放在桌上,“三百米内,五发四中靶心。枪管加长,初速提升,打装甲车不行,但打人足够。”
张振国伸手摸了摸枪身:“这东西真能用?”
“不止能用。”陈远山打开弹匣,“它能让我们的火力往前推两百米。以前我们靠冲锋拼命,现在可以先杀人。”
李二狗盯着那支枪,喉头动了一下:“师座,我能试试吗?”
陈远山看了他一眼:“明天就轮到你用了。”
他走到地图前,手指落在北谷入口:“昨夜侦察兵回报,鬼子车队又动了。三天内至少有两批运输队要过黄龙岭。他们的路线固定,速度慢,头车是驾驶员,押尾有机枪手。如果我们能在制高点埋伏,先打掉这两个位置,整支队伍就会瘫在峡谷里。”
张振国凑近看:“可咱们的步枪射程不够,以前试过,打了头车,后面马上还击压上来。”
“现在不一样。”陈远山拿起一支改造枪,“这批枪有效射程三百五十米,精度够。我打算每班配一支,优先给狙击组和尖刀班。战斗打响后,第一轮专打驾驶员、机枪手、指挥官。打一枪就换位置,不给对方锁定机会。”
李二狗忍不住问:“要是他们散开呢?”
“那就压阵型。”陈远山指着地图上的伏击点,“主力埋伏两侧山腰,等他们乱了,从高处往下压。新枪负责清点关键目标,老枪负责压制。只要前十分钟撑住,就能合围。”
屋里安静了几秒。
张振国开口:“连里有些老兵不太信这个距离能打得准。说枪改过了,人没变,还是靠眼睛瞄。”
陈远山点头:“今晚集合,实弹演示。”
命令很快传下去。天黑前,全师各连连长、班长被召集到靶场。一百支改造枪整齐摆放在长桌上,枪口朝下,编号清晰。王德发站在旁边,手里拿着记录本。
“这是七天来的测试数据。”他翻开本子,“三百米立桩,十人轮射,平均命中率百分之八十二。最差的一次也有五成。这批枪不是修出来的,是重做的。枪管钢材来自缴获的汽车弹簧和坦克履带,膛线重新拉过,撞针调过三次。”
有人低声议论。
一个连长问:“材料还能不能再出一批?”
“能。”王德发答,“再拆两辆报废卡车的传动轴,加上缴获的摩托车弹簧,还能做四百支。但现在人手紧,一天最多三十支。”
陈远山接过话:“这批枪不光是武器,是命。谁用它,谁就能多活一次。所以我不打算抽签分,也不搞轮流使用。”
所有人抬头看他。
“每一支枪,会刻上使用者的名字。”他说,“你打了多少发,杀了几个敌人,我都记着。战后,这支枪归你。打死了,名字留在花名册上,家人领抚恤。”
没人说话。
李二狗突然站出来:“我要一支。”
张振国跟着上前:“我也要。尖刀班打头阵,得配上好家伙。”
一个班长也喊:“我们三连请战!”
“我们六连也要!”
声音一片接一片响起。陈远山站在台上,看着底下举起的手臂,没有笑,也没有鼓掌。他只是点了点头。
“明天开始,各班派一人来工坊领枪,接受王师傅亲自培训。怎么装弹,怎么校准,怎么保养,必须过关才能带走。战场上出了问题,不怪枪,只怪人没学好。”
散会后,陈远山留下张振国和李二狗。
“你带尖刀班,今晚演练转移路线。”他对张振国说,“新战术核心是‘打一枪换一地’。不能在一个位置连开两枪。我让工坊做了简易沙盘,你带人去练。”
张振国应了一声,转身出门。
“你去通知狙击组。”陈远山对李二狗说,“每人配发两支弹药袋,提前熟悉新枪手感。明天一早,到靶场实弹校准。”
李二狗敬礼离开。
指挥所里只剩陈远山和王德发。
“你辛苦了。”陈远山说。
王德发摇头:“我不累。就是担心,万一战场上枪出问题……”
“不会。”陈远山打断他,“你做的每一支,我都信。而且我已经下令,成立枪械指导组,你当总指导。战斗时随突击队行动,随时维修校准。你的命比枪重要。”
王德发愣了一下,用力点头:“我明白。”
他走后,陈远山坐在桌前,把一支改造枪拆开又装上。动作很慢,但熟练。枪机闭合时发出一声轻响。
外面传来脚步声,是李二狗回来了。
“报告师座,狙击组全员到齐,正在检查装备。”
“让他们早点休息。”陈远山说,“明天凌晨出发。”
“是!”李二狗顿了顿,“师座,我能问一句吗?为什么选我带头?”
陈远山抬头:“因为你怕过。”
李二狗一怔。
“你逃过,躲过,也想过活命就好。但现在你站出来了。这种人最知道什么叫值得拼命。”
李二狗低下头,肩膀微微抖了一下。他抬起手,敬了个标准的军礼,转身出去。
陈远山起身,披上军装,走出指挥所。
工坊的灯还亮着。几个工匠在赶制备用零件,锤子敲打金属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。靶场上,一百支新枪静静躺在木架上,枪身泛着冷光。
他走过去,拿起一支刻着编号的枪。枪托上已经有人用小刀划下了名字——**李二狗**。
他握紧枪柄,抬头看向北谷方向。
风从山谷吹来,带着泥土和火药的气息。
远处,一只野狗叼着半截骨头跑过空地,突然停下,抬头对着夜空嚎了一嗓子。
陈远山抬手看了看表。
两点十七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