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远山站在帐篷门口,盯着那个新面孔的背影消失在营道拐角。风还在刮,旗杆上的军旗被吹得笔直。他转身回到桌前,拿起那份写满问题的巡查汇总,翻到最后一页,停顿了几秒,合上本子。
他把文件塞进抽屉,拉开另一格,取出一叠用粗线装订的纸。封面上写着《新军规十六条》。字是他亲手写的,一笔一划,没有涂改。他已经反复修改了三天,每一条都核对过实际执行的可能性。不是空话,是能落地的规矩。
天还没亮透,炊事班已经开始生火。锅盖掀开的声音、水桶碰撞的响动,在营地里显得格外清晰。他走出帐篷,沿着主道往校场走。哨兵看到他,立刻挺直身体敬礼。他点头回礼,脚步没停。
校场中央的旗杆下,张振国已经带着各连连长列队等候。所有人穿戴整齐,枪支上肩,神情紧绷。他们知道今天要做什么。
“人都到齐了?”陈远山问。
“到齐了。”张振国答,“五千一百二十三人,全员集合。”
“好。”陈远山站上高台。这台子是昨晚临时搭的,木板钉得结实,踩上去不晃。他从怀里掏出那叠纸,展开。
太阳刚出山头,光线斜照在校场上。士兵们按连队排列,站得笔直。有人低头看鞋,有人偷偷抬头看台上的师长。没人说话。
陈远山清了清嗓子,声音不高,但足够传到最后一排。
“从今天起,我们立新规矩。”
台下一片静。
“第一条,作息。五更起床,点名报数。迟到者罚站两小时,加训三圈。午前操练,午后讲战例、学识字。晚间九点熄灯,不得私聚饮酒、赌博喧哗。”
他顿了一下,扫视全场。
“第二条,训练。每次演练必须实打实做。掩体要挖够深,冲锋要压低身。小组行动,一人偷懒,全组加训。三次考核不及格,调去后勤扛粮。”
底下有轻微的动静,像是有人吸了口气,又很快压住。
“第三条,内务。帐篷每天打扫,衣物统一挂放。武器归位上油,弹药箱锁死登记。检查不合格的,当天值日加倍。连续三天不改,通报全师。”
他说一句,张振国就在旁边大声重复一句。声音洪亮,一字不差。
“第四条,违纪处理。轻者罚站、加训;重者禁闭、降职;屡教不改、顶撞命令者,逐出部队,永不录用。”
台下终于有人动了。一个老兵悄悄抬头看了看身边的战友,又低下头。
陈远山继续念下去。
“第五条,伙食发放公开。每日米粮由监督岗和连长共同称重登记,剩余部分当众封存。克扣、私藏者,查实即罚,不论职务高低。”
“第六条,弹药管理。每发子弹登记去向,训练用弹按人头配额。丢失、损毁未报者,视为失职。私自藏匿枪弹,按通敌论处。”
他念到这里,声音沉了一分。
“我知道你们有些人觉得,这些事以前也有人提过,最后不了了之。但现在不一样。我不会只说一遍就放手。”
他抬手,示意张振国接过文件。
张振国上前一步,开始逐条宣读。他的嗓门大,语气硬,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。连长们听着,有人微微点头,有人脸色发紧。
念到第十一条时,一阵风吹过,卷起地上的沙尘。有人想抬手挡眼,又硬生生收了回去。
“第十二条,战场纪律。冲锋时后退者,当场枪决。阵地失守未战死者,查明原因,家属抚恤减半。临阵脱逃、丢弃伤员者,追缉归案,军法处置。”
这话落下,全场再没人敢动。
陈远山看着台下五千多双眼睛,缓缓开口:“这些规矩,不是为了管你们,是为了让你们活着回来。战场上,慢一步,错一个口令,死的就是你自己,还有你旁边的兄弟。”
他停顿片刻。
“我不求你们喜欢这些规矩。但我要求你们记住——谁遵守,谁活命;谁违反,谁负责。”
风又起,吹动他胸前的衣襟。他伸手扶正帽檐。
“现在,愿意留下的,原地不动。想走的,往前一步。”
没有人动。
五千多人,像钉在地上的桩子。
陈远山环视一圈,点头。
“好。从这一刻起,我们是一支真正的军队。”
他走下高台,朝第一连走去。士兵们自动分开一条路。他走到队列前,看了看一名年轻士兵的背包。
“带水壶了吗?”
“报告师长,带了。”
“装满了吗?”
“装满了。”
陈远山伸手拎起水壶,摇了一下,听到水声。他放下,又看了眼他的枪。
“枪膛擦了?”
“昨天晚上擦的,今早又检查了一遍。”
“很好。”陈远山拍了下他的肩,“记住今天的话。”
他继续往前走,挨个查看各连的着装、装备、精神状态。张振国跟在他身后,低声汇报接下来的安排。
“各连今晚组织学习军规,明早抽查背诵。监督岗增加巡查频次,重点盯内务和夜间纪律。”
陈远山点头。“军规文本马上印刷,每个班发一份。贴在帐篷里,每天早饭前读一遍。”
“是。”
走到第三连时,陈远山停下。这个连昨天刚换过连长,之前因训练敷衍被通报。现在全连站姿明显比别处僵硬些,但动作整齐。
他问连长:“你能背出几条?”
连长咽了下口水:“报告师长,我能背出八条。”
“回去再练。明天我要听你背全。”
“是!”
陈远山继续走。路过一处堆放物资的棚子,他注意到角落里的工具架。铁锹、镐头、扁担,全都靠墙立着,间距一致,地面没有杂物。
他扭头问张振国:“这是哪个班管的?”
“七班,王班长带的。”
“记他们一次嘉奖。”
“我马上记。”
太阳升到头顶,校场上的队伍才陆续解散。士兵们列队回营,步伐比来时整齐得多。没人说话,也没人交头接耳。
陈远山站在校场边缘,看着最后一队人离开。张振国走过来,手里拿着登记本。
“第一批违规记录已经有了。二连有个士兵鞋带没系紧,被监督岗记了名字。”
“处理了吗?”
“按新规,罚站一小时,加训一圈。”
陈远山嗯了一声。“不能松。第一天最重要。”
“明白。我已经安排人盯几个重点连队。”
陈远山望着营区。帐篷排列比过去整齐,路上看不到乱扔的杂物。炊事班门口的泔水桶盖上了盖子,旁边还摆着一块写着“节约粮食”的木牌。
他知道,这只是开始。
有些人心里不服,只是不敢表现。有些人会试探,看这规矩能不能破。但他不在乎他们怎么想。只要动作到位,执行到底,时间久了,习惯就成了自然。
他转身往指挥部走。
张振国快步跟上。
“下一步是不是该抓几件典型?杀一儆百?”
陈远山脚步没停。
“不用找典型。他们会自己送上来。”
话音刚落,远处传来一声短促的口令。
是新兵营方向。
两人同时转头。
一个士兵正被两名监督岗成员拦住,手里抱着一床看起来比标准宽些的棉被。他脸色发白,嘴在动,像是在解释什么。
监督岗的人拿出记录本,开始写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