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灯的火苗在风里晃了一下,陈远山抬手挡了挡。训练场边缘的哨位刚点起第二根烟,远处传来脚步声,三营九连的士兵列队进场,皮带扣撞在枪托上发出闷响。
他看了眼怀表,七点零三分。
“迟到了三分钟。”他说,“整班加练一轮。”
带队的排长张了张嘴,没出声。士兵们低头站好,有人喘着粗气,有人手指发抖。
“开始。”陈远山把油灯放在沙盘旁的木箱上,退后两步。
信号弹升空,红光炸开的瞬间,烟雾罐被踢进演练区。白烟迅速扩散,遮住前方土坡和掩体。九连分成三个小组向前推进,可刚走不到十米,第一组就挤成一团,两人撞在一起,枪管磕到头盔。
侧翼警戒的兵没动,盯着烟雾不敢前移。
“停!”陈远山吹响哨子。
队伍停下,有人还蹲在地上。
李二狗拿着记录本跑过去,对照流程图一项项记下:推进间距不足、火力组未展开、警戒角度丢失。
王德发检查掩体盾,发现一块焊缝裂开,边缘铁皮翘起。“还能用。”他说,“但得补焊。”
张振国清点人数,发现第三组少了一人。那人躲在烟雾外,帽子掉了也没捡。
“人都在哪?”陈远山问。
张振国报了位置。
“叫回来。”陈远山说,“让他站到前面来。”
那个兵低着头走过来,脸发白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报告……刘石头。”
“刘石头,你刚才在哪?”
“我……我以为烟里有毒气,不敢进。”
“防毒布戴了吗?”
“戴了。”
“那你还怕什么?”
“我……不知道该怎么走,怕踩错地方。”
周围没人说话。
陈远山走到沙盘前,拿起小旗插在起点线。“你们现在不是在靶场。”他说,“敌人不会等你们排好队再开枪。烟雾是掩护,不是障碍。你们要靠它往前冲,不是往后躲。”
他指着沙盘上的路线,“三角推进,三人一组,一人前进,两人警戒。换位时必须喊口令,火力衔接不能断。谁忘了,全组重来。”
“现在,重新开始。”
第二轮演练开始。这次队伍走得慢了些,但还是乱。第二组推进时,一人踩到绊线,模拟雷区爆炸的信号弹立刻闪起。三人全趴下不动,没人组织撤离。
“又停了。”陈远山低声说。
哨音再次响起。
“雷区不是终点。”他站在队伍前,“是考验。你们趴着,敌人早就绕到背后了。伤员要拖走,火力要覆盖,剩下的人继续推进。这不是操练,是活命。”
有个老兵小声嘀咕:“这打法太难,咱们以前没这么练过。”
陈远山听见了。
“以前怎么练的?”他问。
“白天走正步,晚上守阵地,打靶按顺序来。”
“那你告诉我。”陈远山盯着他,“上个月被夜袭的那个排,是不是按顺序被打光的?”
老兵低下头。
“新法子不熟,可以慢,可以错。”陈远山说,“但不能停。笨不可怕,怕的是不肯改。”
他点名六班重新演练,下令放慢节奏。
“每一步,确认了再走。”
六班动作明显变缓,但推进路线清晰了。三人小组交替前进,有人负责观察烟雾动向,有人提醒脚下地形。接近目标点时,火力组提前架枪,掩护突入。
最后一名队员翻过矮墙的瞬间,陈远山拍了下手。
“这一轮,合格。”
没人欢呼,但有几个兵松了口气。
“记住这个节奏。”陈远山说,“不求快,只求对。明天还要演,后天还要演,演到你们闭着眼都能动为止。”
他转向三营的排长:“你们连今晚加练基础动作分解,每人做五遍推进流程,我在旁边看着。”
那排长脸色一沉:“师长,能不能先练一个月基本功,再搞这种复杂动作?我们现在连配合都没练熟。”
陈远山盯着他。
“战场会给你一个月时间练基本功吗?”
“敌人用毒气的时候,会看你有没有练熟再放?”
“他们夜里摸进来,是等你站好队形再开枪?”
排长没说话。
“基本功在哪练?”陈远山声音不高,“在活下来的过程中练。你现在说要停,就是想躲。谁敢躲,就滚出这个训练场。”
他回头喊:“李二狗!”
“到!”
“带这个排,单独加练两轮。动作不对,当场纠正。错了几次,加几轮。”
“是!”
士兵们重新列队。那个叫刘石头的兵站在第一排,手还在抖,但没往后缩。
王德发提着工具箱走过来。“盾面容易反光。”他说,“我建议涂一层哑光漆,夜里不容易暴露。”
“马上办。”陈远山说,“工坊还有多少备用件?”
“还能拼四套枪,两块盾。”
“全拿出来。明天五营也要进场,不能让他们空着手练。”
张振国走过来,嗓子已经哑了。“二营刚报到,说愿意参加明晚的演练。”
陈远山点头。“安排他们做第三批。先把流程讲清楚,别一上来就乱。”
他又看了眼沙盘,拿起铅笔划掉一个标记点。“这里地势低,不适合做主攻方向。改成佯攻,派一个组吸引火力。”
“要不要加一道指令?”张振国问,“比如规定每组必须完成三次换位才能突入?”
“不用。”陈远山说,“战场上没有固定指令。他们要学会看情况动。现在的问题不是不懂命令,是不敢动。”
他走到场地中央,举起油灯。
“下一个班,准备入场。”
士兵们开始调整装备。有人检查枪栓,有人绑紧绑腿。李二狗站在边上,手里捏着记录本,眼睛盯着每一个动作。
一块掩体盾被推到起点线,表面刚刷完黑漆,还没干透。
陈远山站在沙盘旁,手扶驳壳枪柄。油灯照亮了他的半边脸,五角星标志在光下一闪。
风从训练场东侧吹过来,带着铁锈和泥土的味道。烟雾残余贴着地面流动,像一层薄灰。
“开始。”他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