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边刚泛起灰白。
陈远山站在北坡的岩石上,手搭在驳壳枪套口,目光盯着南沟入口。风彻底停了,空气干冷,耳边是远处溃兵杂乱的脚步声。他抬起左手看表,四点二十分。这一仗打了不到四十分钟,但敌军残部还在动,没有完全瓦解。
李二狗从侧翼跑回来,脚步急促,脸上沾着泥土和汗水。他半跪在地,声音压低:“报告!南沟方向有两个排往西南撤,轻武器,没重装备,队伍散了。”
陈远山点头,眼神没动。他知道赵世昌不在前线,那种人不会亲自上战场。可只要指挥所还在,就可能重新组织抵抗。他转头看向后方山坡——那里有两门改装的山炮,藏在土坡后面,炮口已经调转方向。
王德发蹲在第一门炮旁,手里拿着一块粗布,正一遍遍擦着炮管。他的手指关节变形,掌心全是老茧,动作却稳。这门炮是他带着三个工匠连夜改的,加厚了支架,换了膛线,连引信都重新校过。五发炮弹,全是从缴获的日军弹药里挑出来的,每一发都经他亲手检查。
他抬头看了看陈远山的位置,见师长还站在高处,立刻站起身,拍掉裤子上的灰,冲炮组吼了一声:“装填!高低角抬三度!目标——那顶烧了一半的大帐篷!”
炮组战士立刻行动。一人推弹入膛,另一人固定仰角,第三人在旁边记录参数。王德发自己走到炮尾,弯腰盯着瞄准器。他不懂什么经纬度,也不用望远镜测距,只靠眼睛看山脊轮廓,再结合刚才爆炸的烟尘位置判断距离。
“第一发试射!”他咬牙下令。
炮口喷出火光,炮弹划破晨空,落在指挥所百米外,炸起一道黄柱,碎石飞溅。
“偏左!”王德发大喊,“压仰角半度!第二发——放!”
炮声再响。这一次,炮弹准确命中指挥所侧墙。砖木结构轰然塌陷,瓦片四散,屋梁断裂,尘土冲天而起。
赵世昌正在屋里来回走动,听见外面枪声越来越近,心里早就慌了。突然一声巨响,整间屋子猛地一震,他被气浪掀翻在地,额头撞上桌角,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来。电话机从桌上摔下,砸中肩膀,疼得他叫出声。
他挣扎着爬起来,看见屋顶裂开一道缝,光线照进来。门外没人进来汇报,也没人组织撤离。他知道通讯断了,命令传不出去。他抓起帽子,对着空荡的屋子嘶喊:“快撤!快撤!还等什么!”
没人回应。
王德发看见命中,脸绷得更紧。他知道不能停,这种时候必须打垮对方最后一口气。他回头对炮组吼:“第三发——连射!打垮它!”
两枚炮弹接连打出。第一枚落入废墟,把倒塌的墙体彻底掀开;第二枚正好引爆了储存信号弹的箱子,火光冲天,红光映亮半边天空。整个指挥所变成一堆冒烟的瓦砾,再没有一个人走出来。
陈远山站在岩石上,看见那团腾起的烈焰,嘴角微微动了一下。他知道,赵世昌完了。指挥部没了,通讯断了,剩下的人只是乱跑的散兵。
他转身对身后的传令兵说:“通知各部,加大攻势,不留喘息之机。”
传令兵立正,转身就跑。
李二狗这时又跑了过来,喘着气:“报告!南沟方向敌军已经开始互相踩踏,有人扔枪往山下跑!”
陈远山盯着那个方向。南沟是一条窄路,两边都是陡坡,适合伏击。他沉声说:“让他们跑,跑得越远越好——然后围歼。”
李二狗点头,立刻转身去传达命令。
王德发坐在炮位旁,双手撑在地上,胸口起伏。他脸上全是火药灰,鼻孔发黑,耳朵嗡嗡响。刚才连续三发炮弹,震动太大,他年纪大了,受不住。但他嘴角咧着,低声说:“成了……没糟蹋那几发弹……”
旁边一个年轻炮手扶他起来:“师傅,您歇会儿吧。”
王德发摆摆手,还想站起来,腿一软又坐回去。他看着远处燃烧的指挥所,喃喃道:“这炮,还能打。”
陈远山依旧站在岩石上,没有移动一步。红旗还在他身后,风吹不动。他抬起手,再次看表,四点二十五分。时间不长,但足够改变战局。
张振国带着突击队已经深入敌营中部。他们用麻绳拖开障碍物,清理残敌。一名敌军少尉举着手枪想拦,被张振国一刀劈中手臂,枪掉在地上。那人还想扑上来,被两名战士按住绑了起来。
“谁让你们来的?”张振国问。
那人摇头不语。
张振国没再问,挥手让人带走。他继续往前走,沿途不断有溃兵投降,也有零星抵抗,都被迅速压制。
前沿阵地已无成建制抵抗。我方士兵逐个清理角落,有人高喊“缴枪不杀”,也有人直接补枪。战场上没有多余的话,只有胜负。
陈远山的目光始终锁定南沟。他知道赵世昌很可能就在那支溃逃的队伍里。只要他没逃出包围圈,这场仗就没结束。
李二狗带了两个人抄近路上了南沟上方的山脊。他们趴在岩石后,盯着下方小路。没过多久,一队人影出现在视线中,歪歪斜斜地往西南方向走,有人背着伤员,有人抱着步枪,队伍拉得很长。
李二狗掏出信号枪,拉开枪栓,装入红色弹丸。
他举起枪,对准天空。
王德发那边,炮组已经重新装填完毕。五发炮弹用了四发,只剩最后一枚。炮手问他要不要留着备用,王德发摇头:“听命令,随时准备打。”
他扶着炮管站起来,望着陈远山的方向。
陈远山站在岩石上,看见山脊上方升起一发红色信号弹,划破灰白天幕。
他立刻抬手,指向南沟。
炮组战士看到手势,立刻转动炮口。
王德发深吸一口气,亲自按下击发杆。
炮声响起。
炮弹呼啸而出,飞向南沟。
李二狗趴在山脊上,看见炮弹落进沟底,炸起一片尘土。紧接着,第二轮覆盖射击到来,迫击炮也开始发威。沟底瞬间乱作一团,有人倒下,有人抱头趴地,更多人开始四散奔逃。
陈远山盯着那个方向,眼神没变。
他知道,真正的追击才刚开始。
李二狗再次举起信号枪,准备打出下一发指示弹。
他的手指扣在扳机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