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百一十九章:青楼密会
玄心没有回客栈。
他抱着顾慎之的手札,在金陵城的街巷中穿梭,像一只被追捕的夜鸟。身后有脚步声,时远时近,显然追踪者不止一拨,而且都是高手。
顾慎之临死前说的那三个字——“黄河底”——还在他耳边回荡。龙脉在黄河底?这怎么可能?黄河绵延数千里,深不可测,怎么可能把宝藏埋在那里?
但顾慎之没必要骗他。
或许……是黄河底下的某个地方?某个只有前朝皇室才知道的秘密地点?
玄心来不及细想,因为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。
他拐进一条窄巷,巷子尽头是一堵高墙。前无去路,后有追兵——绝境。
就在此时,旁边一扇小门忽然打开,一只纤细的手伸出来,抓住他的手腕,将他拉了进去。
门随即关上,悄无声息。
玄心正要拔剑,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别出声,跟我来。”
是苏墨染。
黑暗中,她拉着玄心穿过一条狭长的走廊,上了几级楼梯,又拐了几个弯,最后推开一扇门,进了一间屋子。
屋子里点着熏香,陈设精致,梳妆台、绣床、屏风一应俱全,显然是女子的闺房。窗外隐约传来丝竹之声和男女调笑的声音,这里……似乎是青楼?
苏墨染松开手,走到窗边,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。月光照在她脸上,依旧是那副妩媚中带着危险的容颜,只是眼下有淡淡的阴影,显然这几天也没休息好。
“外面有三拨人,”她低声道,“一拨是肃王府的侍卫,一拨是血衣楼的杀手,还有一拨……不认识,但武功路数很奇怪。”
玄心靠在门上喘息:“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
“我一直在金陵。”苏墨染转过身,“胡掌柜通知我你到了,我就知道你迟早会惹麻烦。果然,刚查到顾慎之,肃王府的人就动了。”
她走到桌边,倒了两杯茶,递给玄心一杯:“喝口茶,压压惊。”
玄心接过,却没喝:“顾老先生他……”
“死了。”苏墨染声音平静,但眼中闪过一丝痛色,“我的人晚到一步。肃王的人下手很快,没留活口。”
玄心握紧茶杯:“是我的错。我不该去找他……”
“你不找他,他也会死。”苏墨染打断他,“肃王早就想灭口了,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。你去找他,只是让肃王提前动手而已。”
话虽如此,玄心心中依然沉重。
一条人命,又是因为他。
“别这副表情,”苏墨染在他对面坐下,“江湖就是这样,不是你死就是我亡。顾慎之既然选择保守秘密,就该料到有这一天。他现在死了,至少把秘密告诉了你,也算死得其所。”
这话冷酷,却是事实。
玄心沉默片刻,从怀中取出顾慎之的手札:“他给了我这个,还说了三个字。”
苏墨染接过手札,快速翻看,越看脸色越凝重。当听到“黄河底”三个字时,她眼中闪过恍然:“原来如此……难怪找了这么多年都找不到。”
“你知道是什么意思?”
“大概猜到了。”苏墨染合上手札,“黄河水底自然不可能埋宝藏,但黄河改道频繁,有些地方原本是陆地,后来被淹了。如果龙脉入口在黄河底,那很可能是在……黄河故道。”
她起身,从书架中抽出一卷地图,在桌上摊开。那是一幅大周疆域图,上面用红笔标注了许多河流的走向。
“你看,”她指着黄河中下游,“这一带,历史上黄河改道七次,形成了多条故道。如果龙脉入口真的在‘黄河底’,那很可能是在某条已经干涸或被淹没的故道中。”
玄心仔细看去,眉头紧皱:“范围还是太大了。”
“所以需要更多线索。”苏墨染道,“顾慎之的手札里应该有一些提示。我们得仔细研究。”
她将手札小心收好,然后看向玄心:“不过在那之前,有件事你必须知道。”
“什么?”
“你现在已经是多方必除的目标了。”苏墨染神色严肃,“肃王要杀你,因为你知道了龙脉的秘密;血衣楼要杀你,因为你杀了他们的人;七煞门等邪道门派要杀你,因为你身上有藏宝图的嫌疑;甚至连一些正道门派……也在暗中想要你的命。”
玄心苦笑:“我这么值钱?”
“比你想象的更值钱。”苏墨染从怀中取出一张纸,递给他,“这是三天前黑市上流传的‘悬赏令’。你的人头,值十万两黄金;活捉,值二十万两。”
玄心接过一看,纸上画着他的肖像——虽然不是很像,但特征明显:年轻僧人,背剑,眉心有一颗小痣。下面写着悬赏金额,还有一行小字:提供有效线索者,赏金千两。
“这悬赏……是谁发的?”
“明面上是几个邪道门派联合发布,”苏墨染道,“但背后出钱的,肯定是肃王。他这是要借江湖之手除掉你,自己置身事外。”
玄心放下悬赏令,感到一阵寒意。
十万两黄金,足以让任何人疯狂。现在全江湖的亡命之徒,恐怕都在找他。
“你不能再露面了。”苏墨染道,“在我这里躲几天,等风头过了再说。”
“不行,”玄心摇头,“少林还在被围,我必须尽快查清真相,化解这场危机。”
“就凭你一个人?”苏墨染冷笑,“玄心,我知道你武功精进不少,但面对整个江湖的追杀,你能撑几天?肃王府的高手,血衣楼的杀手,还有那些为了黄金不要命的亡命徒……你能杀多少?”
玄心语塞。
她知道他说得对。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。
“那你说,我该怎么办?”
苏墨染沉吟片刻:“你先在我这里躲三天。这三天,我会帮你查几件事:第一,肃王府那批‘货物’到底是什么;第二,顾慎之手札里提到的几个关键地点;第三……”
她顿了顿:“我收到消息,慈航静斋的妙音师太已经离开少林,正在往金陵来。如果她能到,你们联手,胜算会大很多。”
玄心一愣:“妙音师太要来金陵?”
“对。”苏墨染看了他一眼,眼神复杂,“她是为了帮你。慈航静斋虽然不参与江湖纷争,但这次为了你,已经破了例。”
玄心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。
妙音……她又为他冒险了。
“那你呢?”他看向苏墨染,“你帮我这么多,魔教那边……”
“魔教那边我自有交代。”苏墨染淡淡道,“我父亲虽然是教主,但教中派系林立,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。我帮你是私事,与魔教无关。”
这话说得轻巧,但玄心知道,事情没那么简单。苏墨染为他做的每一件事,都会成为她在魔教中的把柄,一旦被有心人利用,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苏姑娘,”他郑重道,“你的恩情,玄心铭记在心。但若因为我而连累你……”
“别说这些。”苏墨染打断他,“我做事,从来只凭本心。我觉得你值得帮,那就帮。至于后果……我担得起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的夜色:“玄心,你知道我为什么帮你吗?”
玄心摇头。
“因为你和别人不一样。”苏墨染没有回头,“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,满口仁义道德,实则虚伪自私。那些邪道中人,更是毫无底线,唯利是图。只有你……虽然笨,虽然冲动,但至少是真的想救人,真的想……做些对的事。”
她转过身,眼中有一丝难得的柔和:“这世道太脏了,总得有几个干净的人。你算一个,妙音算一个。我不想看着你们这样的人……被这世道吞掉。”
这话说得很轻,却重重砸在玄心心里。
他看着苏墨染,这个被称为“魔教妖女”的女子,此刻却像一尊菩萨,在浊世中为他点了一盏灯。
“谢谢你。”他真心实意地说。
苏墨染笑了,那笑容明媚如花:“真要谢我,就好好活着。别让我白费力气。”
她走到床边,从枕头下取出一套衣服,扔给玄心:“换上。你身上这套太显眼了。”
那是一套普通的灰色布衣,像是小厮的装扮。
“这是……”玄心迟疑。
“我这里的规矩,”苏墨染挑眉,“要想躲着,就得扮成我的人。从今天起,你就是我这‘红袖楼’新来的杂役,叫……阿七。记住了,少说话,多做事,有人问起,就说是我从乡下带来的远房表弟。”
玄心接过衣服,有些尴尬:“在这里……方便么?”
“有什么不方便的?”苏墨染似笑非笑,“这里是青楼,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,反而最安全。况且……”
她顿了顿:“最危险的地方,就是最安全的地方。肃王的人怎么也想不到,你会躲在青楼里,还是……魔教圣女经营的青楼。”
玄心这才知道,这座“红袖楼”竟是苏墨染的产业。
难怪她能在金陵来去自如,消息灵通。
“快去换衣服,”苏墨染催促,“一会儿我让厨房送饭来。你这几天都没好好吃饭吧?瘦了不少。”
玄心心中一暖,抱着衣服去了屏风后。
等他换好衣服出来时,苏墨染已经让人摆了一桌饭菜。四菜一汤,虽然不算丰盛,但热气腾腾,香气扑鼻。
“吃吧。”苏墨染坐在对面,托着腮看他,“吃完早点休息。明天开始,有你忙的。”
玄心确实饿了,也不客气,坐下就吃。
苏墨染没有吃,只是静静看着他,眼中神色复杂。
等玄心吃完,她才缓缓开口:“还有一件事,我得告诉你。”
“什么事?”
“关于你父母的死。”苏墨染声音低沉,“我这半年查到一些新的线索。当年灭你满门的,不是肃王直接下的命令,而是……他手下的一个人。这个人,你可能认识。”
玄心放下筷子:“谁?”
“戒律院首座,玄苦。”
玄心霍然起身,打翻了桌上的茶杯:“不可能!”
“我知道你不信,”苏墨染平静地看着他,“我起初也不信。但证据确凿——当年带队灭你满门的,就是玄苦。那时他还不叫玄苦,叫‘铁手判官’柳无情,是肃王府的客卿。后来为了打入少林,才改名换姓,剃度出家。”
玄心浑身颤抖:“证据……证据呢?”
苏墨染从怀中取出一枚铁牌,放在桌上。
那是一枚黑色的铁牌,正面刻着一个“柳”字,背面是肃王府的印记。铁牌边缘有暗红色的血迹,已经干涸发黑。
“这是我从当年一个幸存者手中得到的,”苏墨染道,“那个幸存者是你家的老管家,他临死前把这铁牌交给我的人,说……凶手叫柳无情,是肃王府的人。”
玄心拿起铁牌,手抖得厉害。
他想起玄苦那张总是冷峻的脸,想起他对自己严厉的训斥,想起他在戒律院中的种种表现……
原来,那不是严厉,是心虚。
那不是公正,是掩饰。
七年。
整整七年,他视之为师长的人,竟然是杀他全家的凶手!
而他,竟然还曾因“破戒”而对他感到愧疚!
“为……为什么?”玄心声音嘶哑,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
“为了藏宝图。”苏墨染道,“你父亲手中的那半张图,原本是要交给少林的——你父亲与当时的方丈是故交。但消息走漏,肃王知道了,派玄苦去抢。你父亲不肯交,于是……满门被灭。”
她顿了顿:“玄苦杀了你全家,却没找到藏宝图——你父亲把它藏得很隐秘。后来肃王为了继续寻找,也为了在少林安插眼线,就让玄苦拜入少林,一步步做到戒律院首座的位置。”
玄心闭上眼睛,泪水无声滑落。
七年的仇恨,七年的寻找,原来仇人就在身边。
而他,竟然一无所知。
“你现在打算怎么办?”苏墨染问。
玄心睁开眼,眼中已无泪,只有冰冷的杀意:“杀了他。”
“现在不行。”苏墨染摇头,“玄苦武功高强,又是戒律院首座,在少林地位尊崇。你贸然出手,不但杀不了他,还会把自己搭进去。”
“那你说怎么办?”
“等。”苏墨染道,“等时机。等我们拿到足够的证据,等少林知道真相,等……你有足够的实力。”
她握住玄心的手:“玄心,报仇不是送死。你要冷静。”
玄心感受着她手上传来的温度,心中的杀意渐渐平息。
她说得对。
他现在去找玄苦,无异于以卵击石。
他需要证据,需要时机,需要……力量。
“我知道了。”他抽回手,“我会等。”
苏墨染点头:“这几天你就在这儿,哪儿也别去。我会继续查,等妙音来了,我们再从长计议。”
玄心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手中的铁牌。
那枚染血的铁牌,像一块烧红的烙铁,烫得他心口发疼。
夜已深。
窗外,金陵城的灯火依旧辉煌。
但玄心知道,从今夜起,他眼中的世界,已经不一样了。
血债,必须血偿。
只是……时候未到。
他握紧铁牌,将它贴身收好。
就像收好一把剑。
一把迟早要出鞘的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