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落在她摊开的掌心,药渣与半片干枯花瓣静静躺着。她正用指尖拨弄那点粉末,试图分辨其中是否混有芙蓉的碎屑。昨夜书房的事还压在心头,抽屉上的划痕、林沧海的名字、沉水香飘过的那一瞬——她不能等了。
窗纸裂开一道细缝。
她还没来得及抬头,一支箭已破空而入,直插床褥。木榻震动,被角掀起,箭羽还在颤。
她滚下床沿,背脊贴地滑入床底。动作快得连自己都未察觉是如何完成的,仿佛三年前冷宫逃命的本能仍在血脉里游走。
鼻尖立刻撞上一股浓香。
沉水香。不是淡淡的熏烟,而是浸过箭尾、裹在铁簇上的那种厚重气味。这味道她认得。谢昭容走进书房时,衣袖拂过案台,就是这个味。再往前推,前世咽气前最后一息,也是它缠在喉咙里,压住了血腥。
她屏住呼吸,眼睛盯着箭杆。箭尾刻着细纹,一圈圈盘绕如云雷。她曾在御药房翻过的旧档里见过这种标记——谢家私兵所用破甲箭,三年前朝廷下令收缴,一支不剩。
门外脚步声逼近。
玄色龙袍扫过门槛,萧景琰站在屋中。他没看四周,目光直接落向那支箭。几步上前,拔出箭矢,指腹从刻痕上划过。
“谢家的弩。”他说,声音不高,“三年前就该没了。”
沈令仪仍伏在床底,双手按地,不敢动。她听见自己心跳很稳,比预想的要慢。这不是恐惧,是确认。她终于抓到了明面上的证据,不用回溯记忆,不用靠五感拼凑,这支箭本身就是供词。
萧景琰转身,看向床底的方向。
“出来。”
她撑起身,膝行而出,低头跪坐在地。发丝垂落遮住脸侧,袖口微微收紧,将药渣和花瓣牢牢裹进布料深处。
他没有让她起身。
“你是目标。”他说,“这一箭冲你来的。”
她点头。
“知道是谁?”
她摇头。
他冷笑一声,把箭举到烛火前细看。“箭头没淬毒,但力道足够穿胸。若你睡得深些,现在人已经凉了。”他顿了顿,“他们不想你活着。”
她垂着眼,没接话。
他知道她在想什么。她只是一个东宫婢女,无权无势,谁会花力气杀她?除非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。
可他为什么这么肯定?
萧景琰忽然走近一步,蹲下身,视线与她平齐。“你昨晚在书房多看了两眼急报。”他说,“又盯住了抽屉。”
她手指微蜷。
“你以为没人注意?”
她抬眼,对上他的目光。那里面没有怒意,也没有怀疑,只有一种沉沉的审视,像在判断一件物品还能不能用。
“奴婢只是……”她开口,嗓音低哑,像是刚从惊吓中缓过来,“看到边关二字,想起兄长死在那里。”
他说:“玄甲营?”
她点头。
笔尖顿了一下——这是他在书房问过的问题。那时他停了,现在他又提起来。他在确认她的答案是否一致。
“你知道沈家军?”他问。
她垂首。“听兄长提过。说那是父亲带出来的兵,最守规矩。”
他盯着她看了很久,然后站起身,把箭放在桌上。“这箭是从西墙射来的,角度偏高,说明射手站在廊顶或树上。东宫守卫巡视每半个时辰一轮,那个时间点正好是换岗间隙。”他声音冷下来,“安排得很准。”
她慢慢抬头。
“不是刺客失手。”他说,“是有人给他们开了门。”
屋内安静下来。
她忽然明白他为何亲自赶来。这不是普通的刺杀,是挑衅。是在告诉他:你眼皮底下的人,我能随时取走。
萧景琰走到窗前,望着外面漆黑的庭院。“谢家以为,灭了一个小婢,就能堵住嘴?”他低声说,“他们错了。”
沈令仪的手指悄悄掐进掌心。
他不是在为她出头。他是恼火有人越过了他的底线。她或许微不足道,但她是他布的局里的一颗子。动她,就是动他的棋盘。
“是灭口。”他背对着她说,“还是……杀人灭迹?”
这句话像刀子扎进耳朵。
她颈后一阵发烫,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肤下苏醒。那不是幻觉。每次靠近真相,那处旧伤就会发热,像是重生带来的烙印在回应现实的线索。
她咬住内唇,把所有情绪压下去。
萧景琰没有回头。“去换间屋子睡。明天起,你在书房当值,不再轮外差。”
她愣住。
“你既然能注意到抽屉上的划痕,就该有用处。”他说,“别浪费了这点眼力。”
她低头应是。
他走出门之前停下。“箭留下。我会查。”
门关上了。
她独自跪在原地,听着脚步声远去。烛火跳了跳,照在那支箭上。沉水香还在散,越来越淡,但痕迹不会消失。
她缓缓抬起手,打开袖中药包。药渣、花瓣,还有刚才从箭尾蹭下的一点树脂状残留物。三样东西并排摆在地上。
她盯着它们,一个念头浮现。
如果谢昭容要用沉水香掩盖什么,那她就用这香味反找回去。药房、书房、刺杀现场——每一次出现,都不是偶然。
她收起东西,站起身。
窗外风动,一片落叶擦过破损的窗纸,轻轻落进屋内。
她弯腰捡起叶子,夹进袖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