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令仪的手还搭在门框上,指节泛白。夜风从廊下穿过,吹得她袖口微微晃动。她没有再往前走一步,也没有回头。
萧景琰站在案前,声音不高:“你若现在去皇陵,撑不到第三棵松树就会倒下。”
她喘了口气,颈后那道凤纹还在发烫,像有火在皮肤底下烧。头痛一阵阵袭来,眼前画面闪动——冷宫的雨、地上的药渣、谢昭容冷笑的脸。她扶住门框才没跪下去。
“你说等我回来。”她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哑,“等的是什么?”
屋里很静。灯芯爆了一下,光摇了一瞬。
他没答话,转身走向窗边。手搭在窗沿,推开半扇。月光落进来,照在他腰间的玉佩上,龙纹清晰可见。墙上两道影子被拉长,一前一后,靠得很近。
“朕等的不是一块印。”他说。
她抬眼看着他的背影。
“是那个会在庆功宴上藏起半块芙蓉酥的人。”他继续说,“也是那个在雨夜里跪着递家书的人。更是那个自己咳血三日,却把最后一碗药留给老宫人的人。”
她手指微颤。
“三年前你被拖进冷宫那天,我就知道你是谁。”他转过身,目光直视她,“我也知道,你不会轻易信我。所以那块毒酥我没毁,就留在尚食局,等着你来找。翻案的奏折压在最底下,就为了让你能亲手掀开。林沧海带兵退守边关,是我下的令,但他只听一个人的号令。”
“谁?”
“你。”
她喉咙发紧。
“你以为朕为什么一直不动谢家?”他走近几步,“边关不稳,沈家军残部未归,我若轻举妄动,北狄铁骑三天就能踏破雁门。我不能让你刚活下来,又死在权斗里。”
她低头,指尖轻轻按住颈后。痛感还在,但心口那股闷气慢慢散了。
“你说凤纹只有一个人能唤醒。”她问,“是谁?”
“是你自己。”他说,“母后临终前留下的话,我记了十年。她说,若有背叛,凤火焚心;若血脉归来,两纹相合。”
她想起谢昭容每到月圆就发烧的事。
“她怕这个?”
“她见过你母亲用凤印点她额头。”他说,“那一晚,你说你还小,不记得。可你母亲说了八个字——‘负义者死,欺天者亡’。”
她闭了闭眼。
“那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?”
“因为我得确认。”他声音低了些,“确认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。三年前你在冷宫,我派人看过你后颈,没有纹。直到上个月,有人回报你月圆夜昏倒,醒来手按后颈,我才敢调出旧档比对图样。”
她忽然明白。
那块残酥不是线索,是试探。
他不是在帮她找证据,是在等她醒来。
屋外传来巡更声,远远的,敲了三下。
她站直了些,呼吸平稳下来。
“我想去边关。”她说。
他看了她一眼。
“为父兄墓,添一抔新土。”
风停了。灯影不动。
他盯着她看了很久,才点头。
“可。”
她松了口气,正要说话,他又补了一句:
“朕陪你去。”
她猛地抬头。
他站在月光里,脸上没什么表情,可眼神不一样了。不再是帝王看臣子的目光,也不是试探与防备,而是一种沉下来的认真。
“你不用一个人走完这条路。”他说,“从今往后,不必再躲,不必再藏。你想查的,我帮你查。你想见的,我让你见。你想讨的,我替你讨。”
她没动。
“当年你给我一碗药,说陛下也是人,也会冷。”他声音更低,“那时我就想,若有一日你能回来,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推进冷宫。”
她眼眶发热。
“我不是为了江山才留你性命。”他看着她,“是为了我自己。”
她终于抬起手,不是擦眼泪,而是摸向颈后。凤纹还在烧,可这次不像从前那样撕裂般的疼。它像是在回应什么,在皮肉下轻轻跳动。
“你知道吗?”她低声说,“我在冷宫的时候,每个月十五都会做同一个梦。梦见我在一片雪地里走,前面有座坟,碑上写着沈家二字。我捧着土要往上撒,可手刚抬起来,人就醒了。”
他静静听着。
“现在我不想做梦了。”她说,“我想亲自走一趟。”
“好。”
“你会让我去?”
“我会带你去。”
她望着他,好久没说话。
然后她慢慢走到铜镜前坐下,重新系上衣领。动作很慢,像是在适应身体里的变化。头还在痛,气血也没恢复,但她坐得笔直。
他走过来,在桌边坐下。没有碰她,也没有再说更多。
“林沧海还在等。”她说。
“他知道你封妃了。”
“他也知道凤纹醒了?”
“他知道。”
“他会认我吗?”
“会。”他说,“只要你站在他面前,说出那句话。”
“哪句?”
“当年你父亲出征前,在校场对全军说的最后一句话。”
她回想了很久。
那天风很大,战旗猎猎作响。她站在高台上,看见父亲披甲执剑,回身望向十万将士。
他说:“山河在,沈家就在。”
她念了出来。
萧景琰点头。
“他会认的。”
窗外月色正中。宫道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是巡夜的宫人经过。一切如常,仿佛刚才那些话从未说过。
可有些事已经变了。
她不再是一个人查案,也不再是孤身对抗整个朝廷。
她有了名分,有了证据,有了旧部,也有了一个愿意陪她走到底的人。
她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月光照在脸上,凉的。
“明天我去请旨。”她说。
“不用请。”他说,“我已经准了。”
她侧头看他。
“边关急报昨夜到了。”他说,“雁门守将病重,副将暂代。那边需要一个主心骨。”
她懂了他的意思。
这不是恩赐,是必要。
她点点头。
“我准备一下。”
“去吧。”
她转身往内室走,脚步比刚才稳了许多。走到帘子边上时,忽又停下。
“你说你等我回来。”她背对着他说,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我一直不来呢?”
他坐在那里,没动。
“想过。”
“那怎么办?”
“那就等到死为止。”
她没再问。
帘子落下。
她坐在床边,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布包。打开,里面是一撮黄土,干的,带着边关特有的粗沙。这是她重生后第一天偷偷藏起来的,从一名老兵鞋底扫下的。
她低头看着那撮土,手指收紧。
外面,萧景琰仍坐在窗边。
月光落在他肩上,映出一道笔直的影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