冷宫的门在她身后合上,发出沉闷的响声。沈令仪站在院中,袖口那点暗红还贴着手腕,她没去碰,只是盯着墙角那团模糊的人影。
谢昭容坐在泥地上,头发散乱,脸上沾着灰。她低着头,嘴里哼着一段不成调的曲子,手指在地上划来划去,像是写字,又像是抓什么。
两个守宫太监低头立在廊下,不敢抬头看她。她走近时,其中一人想开口禀报,被她一个眼神止住。
她走到谢昭容面前,蹲下身,与她平视。
“你说我母亲临死前的话,是什么意思?”她开口,声音不高,也不低。
谢昭容忽然停下哼唱,抬起头,眼睛空洞地看着她。片刻后,她咧开嘴笑了,嘴角咧到耳根,露出发黄的牙齿。
“你来了……你终于来了。”她说,“我还以为你不会来。”
“我问你,我母亲说了什么?”
谢昭容没答,反而伸手去摸她的脸。手刚伸到半空,就被旁边的宫人一把抓住。她挣扎了一下,力气不大,很快又垂下手。
“你不配知道。”她说,声音忽然清晰起来,“你连她为什么死都不知道。”
沈令仪没动。
“三年前,我喝了安胎药。”谢昭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指甲缝里全是黑泥,“那天晚上,我跪在佛堂里,求了一整夜。我说只要能生下孩子,我愿意折寿十年。可第二天早上,我就吐了血。”
她抬起眼,直直看着沈令仪:“那是堕胎药。不是安胎药。是我自己换的。”
沈令仪眉头微动。
“我要没了孩子,就说是你下的毒。”她笑了一声,“皇后谋害皇嗣,按律当诛。你父亲带兵在外,朝廷不能乱,只能拿你开刀。多好啊,一箭双雕。”
她说完,又低下头,继续用手指在地上划。
沈令仪静静看着她。
“你为什么要这么做?”她问。
谢昭容停顿了一下,忽然抬头:“因为我知道,你母亲早就死了。真正的贵妃,在三个月前就被人换了。那个躺在凤仪宫里的女人,根本不是你娘。”
沈令仪呼吸一顿。
“你信不信?”谢昭容盯着她,“你回去看看她的骨灰,里面有没有一根金簪。那是你外祖母留下的,她从不离身。可烧出来的时候,没有。因为她早就被人杀了,替身活到了最后一天。”
她越说越快,声音尖利:“你以为你是为母报仇?你是在给一个假人讨命!而你娘……她死之前,说的是‘别信那个孩子’。她不是护你,她是怕你被利用!”
沈令仪猛地站起身。
谢昭容仰头看着她,笑得浑身发抖:“你猜,那个孩子是谁?是你吗?还是……他?”
她突然扑过来,双手抓向沈令仪的衣袖。守卫冲上来将她拉开,她还在笑:“你进冷宫那天,我就知道你会回来。你逃不出去的,这里会吃掉所有人。你母亲被吃掉了,我也被吃掉了,下一个就是你。”
沈令仪后退一步,抬手扶住额头。一阵钝痛从太阳穴传来,像是有东西在脑中搅动。她闭了下眼,再睁开时,目光重新变得清明。
“你说这些,是想让我怀疑自己?”她低声说,“可你忘了,我活下来了。你呢?你现在坐在这里,连一件干净的衣服都没有。你说我母亲的话是警告,可你呢?你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。”
谢昭容怔住。
“你换药嫁祸,勾结外臣,逼死贵妃,陷害忠良。”沈令仪看着她,“你做的一切,我都查到了。你说我不配当皇后,可我站在这里,而你只能缩在墙角。你说我被人利用,可你才是那个被野心吞掉的人。”
谢昭容嘴唇颤抖,没说话。
“你疯了。”沈令仪说,“你撑不住了。你以为装疯就能躲过去?可你亲口承认了换药的事。你说的每一句话,都有人记着。”
谢昭容忽然摇头,喃喃道:“不是装……我真的看见了……那天晚上,有个孩子站在殿外,穿着孝服,手里拿着一块玉。他说‘母后不必难过,儿子替您报仇’。可那不是皇子……那年根本没人出生……”
她抱住头,身体剧烈晃动:“他来了……他又来了……每次我闭眼,他就站在床前……说我该死……说我该死……”
沈令仪看着她,没再说话。
谢昭容忽然抬头,眼神竟有一瞬清明:“你听好了。我不是主谋。我只是执行命令的人。真正要你全家死的人,不是我,也不是我父亲。是那个孩子。是他让我动手的。他说只要我照做,就能当皇后。可他骗了我……他根本不在乎谁当皇后,他在等一个人回来。”
“谁?”沈令仪问。
谢昭容张了张嘴,还没说出名字,忽然剧烈咳嗽起来。一口血喷在地上,溅到她的裙角。
她喘着气,指着沈令仪:“你……你身上有她的味道……沉水香……可她从来不点这个……你不是她……你也不是江意欢……你到底是谁?”
沈令仪没答。
谢昭容瘫坐在地,眼神涣散,嘴里又开始哼起那首童谣。声音断断续续,像风吹过破窗。
沈令仪转身走向门口。
一名宫人上前轻声问:“娘娘,还要继续审吗?”
她停下脚步,没回头。
“不用了。”她说,“她不会再说了。”
宫人应声退下。
她站在檐下,夜风穿过回廊,吹起她的衣角。冷宫深处,谢昭容还在哼唱,调子越来越低,最后变成呜咽。
她抬起手,摸了摸颈后。那里隐隐发热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。
远处传来打更的声音,三更天到了。
她没有离开,也没有再走近。
谢昭容忽然停止哭泣,抬起头,望着她站的方向,嘴角慢慢扬起。
“你很快就会知道。”她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