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景琰的手指动了,力道比之前更稳。沈令仪立刻睁开眼,坐直身子,手仍被他握着。她低头看他,发现他的眼皮在颤,呼吸也比夜里深了些。
她没喊人,也没松开手,只是轻声叫他名字:“萧景琰。”
他眼睛慢慢睁开,目光落在她脸上,先是模糊,后来渐渐清楚。他看着她,许久才开口,声音很哑:“你……一直在这?”
她说:“嗯。”
他闭了闭眼,再睁时多了些力气。宫人端药进来,她接过碗,扶他靠在床头。他喝得慢,但她不催。等他喝完,她用帕子擦他嘴角,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。
太医进来请脉,说心脉还虚,不能起身,不能受风,至少还要静养三日。
他没说话,只看向她。
她站起身,对太医说:“药照开,但人不能一直困在屋里。”然后转身对他道,“你要养,我陪你养。可今天若连门都出不了,这病就真要拖到明年了。”
他盯着她看了几息,忽然抬手,撑住床沿就要起来。她立刻伸手托住他手臂。他没拒绝,借力站起,脚步有些晃,但站住了。
她让人取来披风,亲自给他系上。他低头看她,手指轻轻碰了下她手腕。
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勤政殿。天刚亮,风有点冷。宫人想跟上前搀扶,被他抬手拦下。他走得慢,但每一步都踩实了,没让人扶。
到了凤仪宫外,他停下。她以为他累了,正要开口,却见他转过身,看着远处的宫墙。
“我想去高处看看。”他说。
她点头:“那就去御苑。”
两人沿着石阶往高台走。他走得很稳,只是中途停了两次喘气。她就在旁边站着,不催也不问。第三次停下时,他伸手,她直接把自己的手递过去。他握住,继续往上。
风在高台上吹得厉害。远处宫阙层层叠叠,晨光洒在琉璃瓦上,一片金红。城外山河蜿蜒,河水泛着光,田地整齐铺开,有农人在田里走动。
她站在他侧后半步,没有说话。
他忽然转身,把她拉到身边,让她和自己并肩而立。
“我在冷宫那三年,”她望着远处,“最怕的不是饿,也不是冷。是每天醒来,都不知道明天还能不能看见太阳。”
他没应声,只是将她肩膀上的披风拉紧了些。
“现在我能看见了。”她继续说,“不止太阳,还有城墙、河流、百姓的屋檐。这些我都想好好看看。”
他侧头看她。她的脸被风吹得有些红,眼睛却亮着。
“你不该只看这些。”他说。
她转头看他。
“你要看的,是整座江山。”他声音不高,但字字清楚,“从北境烽火到南疆稻浪,从东海关防到西岭驿道。所有城池,所有百姓,所有律法与赋税,所有战报与奏折——这些都不是负担,是你该拿在手里的东西。”
她看着他。
“你想管多少,就管多少。”他说,“你想改什么,就改什么。这大周的一切,只要你开口,我都给你。”
风把话吹散了,但她听清了每一个字。
她没说话,也没动。
他也没再开口,只是站得笔直,望着远方。
一群飞鸟从宫墙上掠过,飞向远处的山林。天空很干净,没有云。
她抬起手,轻轻覆在他放在栏杆上的手上。
他低头看她一眼,反手将她的手握住。
台下传来脚步声,有人正往高台上走。她听见了,但没回头。
他知道是谁来了。
他依旧站着,没有转身,也没有下令驱赶。
来人走到台阶下,停下。
她终于收回视线,看向那人。
那人穿着深青官服,手里捧着一本奏折。
她认得他。
是户部的一位主事,七日前曾当面顶撞她,说女子不该批折子。
此刻他低着头,双手举着奏折,等着上面的人示下。
她看向萧景琰。
他看着远方,像是没看见这一幕。
她松开他的手,往前走了两步,站到栏杆前。
“拿来。”她说。
那人快步上台,跪下呈递。
她接过奏折,翻开看了一眼,抬头问他:“你昨天去了哪里?”
那人低头:“回贵妃,属下昨日告假,回乡探母。”
“你母亲病了?”
“是……突发寒症。”
“那你今日怎么不在家照顾?”
“属下……听说陛下苏醒,特来进献新收的粮册,不敢耽搁国事。”
她合上奏折,扔还给他。
“回去吧。”她说,“你娘还没好利索,你不在身边,她睡不踏实。”
那人愣住,没接话。
“明日这个时候,我要看到你重新递一份册子上来。”她说,“别抄旧账,也别让下面的人代写。你自己写的,哪怕字丑,我也认。”
那人双手发抖,把奏折抱在怀里。
“谢……谢贵妃。”
他退下时脚步很急,差点绊倒。
她回到原位,风又吹起她的衣角。
萧景琰看着她,嘴角动了动。
“你比以前狠。”他说。
“不是狠。”她说,“是清楚了。”
“清楚什么?”
“清楚谁该留,谁该走。”她看向他,“也清楚你为什么一直留着那些人。”
他没否认。
“你是在等。”她说,“等一个能看清这些人的人出现,替你动手。”
他看着她,眼神没闪。
“现在你回来了。”他说。
她没应。
他伸手,再次握住她的手。
“不是替我。”他说,“是一起。”
远处钟声响起,是早朝的时辰到了。
她听见脚步声又来了,这次更多。
六部尚书带着随员,正从御道走来,目标明确——高台。
她看着他们走近。
萧景琰站在她身边,一动不动。
她把手抽出来,整理了下袖口。
他看着她。
她抬头,迎着风,声音不大,却传得很远:
“让他们上来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