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听见了那声哨音。
不是巡更的节奏,也不是风掠过营帐的声响。短促、尖利,只一下,便消失在夜风里。
沈令仪立刻起身,手已按在枕下剑柄上。她的头还在痛,身体像被抽走了力气,但她不能停。她拉开帐帘,对守在外侧的心腹低声道:“传令林沧海,封锁陈远营地,任何人不准进出。”
心腹点头,迅速离去。
她走出帐篷,寒风扑面。天上月圆如盘,清光洒在营地中央的校场上。她抬头望向敌营方向,山脊线静默如常,可就在她凝神时,远处亮起了三道微弱火光——闪一次,停,再闪一次,又停,第三次连闪两下。
是信号。
“他们动手了。”她低声说。
她快步走向了望台,脚步虚浮,却走得坚决。刚踏上台阶,身后传来急促马蹄声。一队骑兵疾驰入营,为首的男子披甲执剑,翻身下马时动作干脆,没有半分迟疑。
萧景琰来了。
他走到她面前,目光扫过她苍白的脸,“你怎么样?”
“还能撑。”她说。
他没再多问,只点了点头,转身看向敌营方向。
她将手中纸条递给他。那是她用血写的“铜牌”二字,旁边一道斜线代表疤痕。他看完,眼神一沉。
“周衍?”他问。
“三年前那一夜,我见过他。”她说,“不是在冷宫看的,是在月魂里。他亲自剪断引火绳,手里拿着和陈远一样的铜牌。”
萧景琰盯着那张纸,声音压得极低:“他在敌营?”
“对。他是主谋,不是陈远。陈远只是执行者。”
他收起纸条,下令道:“调林沧海部埋伏北谷背坡,禁军主力随我从中路推进。你留在中军,调度各营。”
“不行。”她摇头,“我知道那条路怎么走。你也知道,只有我们两个知道。你去北谷,我来守中军。”
他看着她,片刻后点头,“好。”
两人迅速分工。萧景琰带亲卫离营,身影没入夜色。她回到指挥帐,命人展开舆图,手指划过几处关键隘口,下达布防命令。她的声音很稳,没人看得出她正强忍头痛。
敌军行动比预想更快。
半个时辰后,前锋来报,有溃兵自北面逃来,声称遭敌军突袭,请求入营避难。她站在帐外,望着那群衣甲残破的士兵,没让人放行。
“查口令。”她下令。
对方答了,一字不差。
但她没动。
“再问,三年前雁回岭战事,哪位将领率部断后?”
那人一愣,“是……李参将。”
错了。
李参将在开战当日就被流矢射中胸口,当场阵亡。断后的是副将王烈。
她抬手,“弓弩手上前,围住他们。”
话音落下,两侧营墙上箭影浮现。
那些“溃兵”脸色骤变,有人突然抽出藏在身上的短刀,其余人也纷纷动手。但还没冲出几步,就被乱箭射倒大半。
她冷冷看着,“你们不是来逃命的,是来点火的。”
剩下的俘虏被押下。她转身进帐,刚坐下,眼前一阵发黑,额头冷汗直冒。她扶住桌角,咬牙撑住。
这时,外面传来新的消息——北谷方向发现敌军主力,正朝粮仓逼近。
她闭眼,深吸一口气。
不能再等了。
她必须再用一次月魂。
她命人焚香,关上帐门,盘坐在蒲团上。月光从帐顶透下,照在她脸上。她伸手触碰颈后灼伤的凤纹,那里竟传来一丝温热,像是在回应她的意志。
她开始回想。
青崖口,三更雪,篝火噼啪作响。
五感一点点倒流。
风沙打在脸上,远处有马嘶。她看见自己站在三年前的营地边缘,时间是交接当夜。一个身穿将领服饰的男人走出营帐,与另一人会合。那人递来铜牌,压在他掌心。
她看清了他的脸。
右颊一道细疤,从耳根延伸至下颌。
是周衍。
画面再往前推半刻钟,她看见他走进工部督办的烽台工程区,亲手剪断三根引火绳。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,塞进暗格。信封上盖着谢家私印。
记忆断裂。
她猛地睁开眼,喉头一甜,一口血喷在面前的地图上,正好染红了北谷位置。
她颤抖着手,在纸上写下三个字:**北谷中军**。
又添一句:**周衍亲临,速杀**。
唤来亲信,把纸条交出去,“立刻送给陛下。”
亲信接过,飞奔而去。
她靠在椅背上,呼吸艰难。心跳快得几乎要裂开胸膛。但她知道,这一战不能输。
与此同时,朝堂之上也乱了。
工部尚书谢崇文原定今日弹劾沈令仪“越权干政”,联合刑部几名亲信准备联名上奏。可奏折还未递出,刑部突然反水,一名主事当庭举报工部历年贪墨军资,伪造工程账目,牵连数十人。
殿上哗然。
户部趁机追击,兵部也拿出边关工事偷工减料的证据。谢崇文被当场扣下,押入天牢待查。
其他奸党自顾不暇,无人再提边关之事。
陷阱已成,内鬼束手。
前线战场,风雪渐起。
萧景琰率铁骑绕行北谷背坡,借风雪掩护悄然接近敌营。他一手控缰,一手握剑,目光紧盯前方中军大帐。
林沧海率部从侧翼包抄,切断敌军退路。
当禁军突入敌营时,周衍正在帐中召集死士,准备引爆炸药库,制造混乱。他刚点燃引线,帐外已火光四起。
他冲出帐篷,看到漫山遍野的火把,脸色骤变。
“不可能!他们怎么会走这条路!”
话未说完,一支箭射穿他肩头,将他钉在地上。
萧景琰策马上前,跳下马,一把揪住他衣领,“三年前,你剪断引火绳的时候,有没有想过,今天会跪在这里?”
周衍冷笑,“谢家不会倒。你们谁都挡不住。”
“你说错了。”萧景琰声音冷如霜,“你欠的,是沈家三百二十七条命。”
他挥手,亲卫将人拖走。
与此同时,林沧海率部肃清内应小队,陈远被捕,当场供出全部计划。粮仓保全,将士无重大伤亡。
战报传回中军大帐时,沈令仪正趴在桌上,一只手还抓着地图边缘。她的唇毫无血色,指尖冰凉。
帐帘掀开,萧景琰走进来,铠甲染血,脸上带着风霜之色。
他走到她身边,见她昏睡不醒,轻轻扶住她肩膀,“我回来了。”
她微微睁眼,看了他一眼,嘴角动了动,没说话,又闭上了。
他替她拉过披风,盖在身上。
林沧海进来禀报:“贼首已擒,粮道安全,各营已恢复秩序。”
萧景琰点头,“押下去,等回京审讯。”
林沧海退出后,他站在帐中,看着外面飘起的大雪。
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她忽然又睁开眼,声音极轻,“接下来……该查谢太傅了。”
他说:“你先休息。”
她摇头,“我不累。”
话没说完,手一松,地图滑落在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