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水依旧顺着沈令仪的发梢滴落,她靠在那堵断墙边,再次抬手摸了摸颈后,那伤处滚烫得好似有火在皮肉下熊熊燃烧。
刚才那一幕不断在她脑中浮现——那道烙印,清晰得如同刻进眼底。
她闭上眼,呼吸放慢。
头痛又来了,比之前更重,像有人拿刀在她太阳穴上划。但她不能停。她必须再进去一次,看清所有细节。
意识一点点沉下去。
火光重新出现在眼前。三年前的冷宫,浓烟滚滚,屋梁断裂的声音砸在耳边。她躺在地上,喉咙干裂,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焦味。黑衣人站在院门口,手中举着火把。风卷起火星,落在枯草上,火势迅速蔓延。
那人转身要走,袖口滑落。
小臂上的印记露了出来:火焰缠绕一个古篆字,边缘锯齿状,像被咬过一口的铜钱。她看得清楚,那是“徽”字。
耳边传来低语:“守徽令未灭,主脉尚存。”
声音很轻,却被风送进了她耳朵。接着是马蹄声,由近及远。
她想动,却动不了。指尖碰到一块木片,烧了一半,上面刻着“丙戌·西苑”。她抓住它,指腹蹭过刻痕,深浅不一,像是匆忙间削出来的。
空气中飘来一股香味,沉水香。不是冷宫该有的味道。这香她后来闻过,在萧景琰的书房里。
画面开始模糊。
她猛地吸了一口气,强行稳住神志,把这几样东西牢牢记下——烙印、木牌、香气、低语。
然后她睁开了眼。
雨还在下,打在脸上冰冷刺骨。她喘了几口气,喉咙发紧,胸口闷得厉害。她扶着墙才没倒下去。
林沧海站在几步外,见她睁开眼,立刻上前一步:“娘娘?”
“去取一本书。”她说,声音有些哑,“《内廷杂录·卷七》,藏在冷宫旧档库偏阁,没有登记入册。”
林沧海点头:“我这就去。”
“今夜必须拿到。”她盯着他,“不能等。”
林沧海转身就走,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中。
萧景琰走了过来。他站到她身边,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她。他的衣服也被雨水浸透,发尾往下淌水。
“你又用了那个能力。”他说。
她没否认:“我看到了更多。”
“说。”
“点火的人不是来杀我的。”她抬头看他,“他是来确认我还活着。他以为我是知道真相的人,而不是受害者。”
萧景琰眼神微动。
“他身上有烙印,”她说,“‘徽’字,前朝皇嗣专属。守徽营的人才会带这种标记。他们不是普通护卫,是专门保护前朝太子的隐卫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,忽然开口:“先帝登基时,确实没找到太子尸体。后来有密报说,孩子被人带出宫了,交给了守徽营最后一名护脉使。”
他顿了顿:“那个人,就是今晚出现的首领。”
沈令仪点头:“他回来了。不是为了复仇,是为了重启前朝血脉。他需要一个见证者,一个能证明当年事变真实经过的人。他以为我能帮他。”
“但他错了。”萧景琰说。
“是。”她说,“我不是见证者。我是被毁掉的人。”
远处传来脚步声,林沧海回来了。他手里抱着一本泛黄的册子,封面残破,边角卷起。他把书递过来。
沈令仪接过,翻开第一页。
纸页脆得几乎一碰就碎。她小心地翻到中间,手指停在一行小字上:
“丙戌年七月,守徽营余孽潜入西苑,格杀勿论。”
下面还有一行批注,墨色较新,像是后来补上的:
“领命者:内侍张德禄。”
她的手指停在那里。
张德禄。
三年前每天给她送药的太监。那个看着她喝完药才离开的人。那个在她昏睡前低声说“安心睡吧”的人。
原来他一直活着。也一直盯着她。
她合上书,手有点抖,但还是稳住了。
“这不是普通的复辟行动。”她说,“他们是早就布局好了。谢家通敌,沈家被诛,冷宫大火——这些都不是孤立的事。他们在等一个人回来,也在等一个时机。”
萧景琰看着她:“你说下一步怎么走。”
“不能动张德禄。”她说,“现在抓他,只会让对方彻底藏起来。我们要让他继续传消息。”
“你是想利用他做饵?”
“不止。”她说,“我要让他们相信,我已经认出了印记,但我还不知道全部真相。这样他们才会主动联系我。”
萧景琰盯着她:“他们会试探你。”
“那就让他们试。”她说,“只要他们还认为我能成为他们的‘证人’,他们就不会杀我。反而会想方设法唤醒我的记忆。”
“万一他们成功了呢?”他问。
“不会。”她说,“我知道的真相,和他们想让我记住的,根本不一样。”
两人对视,谁都没再说话。
林沧海低头站着,没有插话。
沈令仪把书交给林沧海:“你派人盯住张德禄。不要惊动他,也不要靠近。只记下他见了谁,去了哪里,说了什么。”
林沧海应下。
“还有,”她看向萧景琰,“我要进一次御书房的暗档库。那里应该还存着丙戌年的巡防记录。我想查查那天夜里,是谁当值,又是谁签发了格杀令。”
萧景琰没立刻答应。
“我知道你在想什么。”她说,“如果那份命令是你父亲下的,你现在查它,就是在动摇你的根基。但如果那份命令根本不是出自先帝之手……那你更该知道是谁在冒用他的名义。”
萧景琰看着她,良久才点头:“明天夜里,我会让人打开暗档库。”
“好。”
雨势小了些。
沈令仪往前走了一步,脚下一滑,踩到了血水混合的泥地。她踉跄了一下,萧景琰伸手扶住她的手臂。
她没有挣开。
“你还撑得住?”他问。
“还能走。”她说。
“那就回宫。”他说,“这件事,我们慢慢查。”
三人开始往宫门方向走。
林沧海走在前面,沈令仪和萧景琰并肩跟在后面。路上没人说话。
快到宫门时,沈令仪忽然停下。
“等等。”
她转头看向身后黑暗中的废墟。
那里什么也没有,只有倒塌的墙和散落的瓦砾。
但她记得,刚才在记忆回溯里,她抓到的那块木牌,背面似乎也有字。当时她没来得及看清楚。
她闭上眼,再次试图捕捉那种感觉。
指尖触到粗糙的木面,指腹擦过背面。
那里有一行极细的刻痕。
她努力辨认。
是一个名字。
还没看清,头痛骤然加剧,像是有针从脑子里扎出来。她闷哼一声,扶住额头。
萧景琰回头:“怎么了?”
“没事。”她摇头,“走吧。”
他们继续前行。
宫门在望。
沈令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那片废墟。
雨水冲刷着地面,泥土松动,一块烧焦的木片从土里露出一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