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令仪站在东宫廊下,手里那张纸片还沾着晨露的湿气。她没把它收进袖中,而是轻轻一松,任风卷走。纸片翻了两下,落在阶前石缝里,像一片枯叶。
她转身回屋,脚步没停。外袍脱下搭在架子上,内衫已经汗湿了一圈。她走到铜盆前,舀水洗脸,水凉得刺人,但她没皱眉。
萧景琰在书房等她。他没穿龙袍,只着常服,手边放着一封密报。林沧海来过一趟,留下消息说西山别院的地窖清空了,只剩下一堆烧剩的纸灰。没人知道上面写了什么。
沈令仪进门时,他抬头看了她一眼。她脸色发青,眼底有黑影,但站得直。他把密报推到一边,问:“你还撑得住?”
她点头,“能。”
他不再多问。他知道她不会说假话,也不会喊累。可他知道她昨晚没睡。月圆刚过,她又用了那能力,代价只会更重。
“你说谢昭容死了。”他换了个话题。
“毒药查不到来源。”她答,“宫里没人见过那种粉末,不是寻常砒霜或断肠草。”
他沉默片刻,“你觉得是灭口?”
“不是一个人动手。”她说,“是有人比我们先一步进了牢房。或者,她根本不是自尽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。不需要再说下去。谢家背后还有人,这话他们心里都清楚。宗庙的事结束了,但真正的网还没破。
沈令仪闭了闭眼,手指按住太阳穴。痛从脑后爬上来,像针扎一样。她坐到蒲团上,深吸一口气,开始凝神。
这一次她不回过去,而是顺着昨夜战斗的记忆往深处探。她要找的是那些被忽略的声音——钟楼瓦片响动之前,宫墙外有没有别的动静?地道火药点燃前,是否有人提前离开?
画面一点点浮现。她看见自己站在祭台下,目光扫过人群。她看见萧渊跃下钟楼,剑光一闪。她再退,回到三日前的深夜。
风很大。她“站”在宫墙上,视线掠过树梢。远处街角有两个黑影走过,披着斗篷,说话声被风吹散。她把心神沉进去,耳朵追着那声音跑。
“……九阴真解现世,主上命我们联络青冥谷。”
“若此书重现江湖,天下格局将变。”
她猛地睁眼,一口腥甜涌上喉咙。她低头咳了一下,掌心有一点红。她擦掉,继续说:“有组织在找一本秘籍,叫‘九阴真解’。他们和青冥谷的人勾结,想用这本书搅乱朝局。”
萧景琰眉头一动,“你确定?”
“我听见的。”她声音低,但很稳,“这不是猜测。他们在等这本书出现,一旦得手,就会动手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这些?”他盯着她,“你又用了那个能力?”
她没否认。也不能解释。她只说:“我知道它存在,也知道它危险。先皇贵妃死前提过这本书,说它能改易筋骨,也能控人心智。谢家当年就想要它,一直没找到。”
萧景琰站起身,在屋里走了两步。他停下来看她,“你要我去查?”
“不能靠别人。”她说,“朝中大臣还在互相防备,没人会真心追查。而且这件事不在朝廷眼里,它在江湖。”
他懂她的意思。朝廷管不到江湖,江湖也不信朝廷。要想查清,必须有人亲自去。
“你想去?”他问。
“我必须去。”她说,“你知道我为什么敢说这些?因为我看见了他们的计划不只是夺权。他们要的是让整个武林为他们所用。如果让他们拿到那本书,不止是朝廷危险,百姓也会遭殃。”
萧景琰看着她许久。她坐在那里,脸色白得像纸,但眼神亮得吓人。他知道她不是一时冲动。她是算过了,权衡过了,才开口。
“你一个人不行。”他说。
“我不打算一个人去。”
他明白了。他转身走到柜子前,取出一套粗布衣裳。灰青色,没有纹饰,和寻常走商穿的一样。他自己也换上一身短打,束起头发,戴了顶旧笠帽。
沈令仪起身回房。她脱下宫装,换上素裙。发髻重新挽过,插一根木簪。脸上薄施脂粉,遮住眉心那点胎记。她对着铜镜看了一会儿,认不出自己。
林沧海在外等候。他带来两个可靠的人,都是老部下,曾随沈家军出征。他们不会靠近,只远远跟着,遇险时接应。
“西角门开了。”他说,“马车在巷口等着。”
沈令仪点头。她最后看了一眼宫里的方向。殿宇层层叠叠,金瓦映着晨光。这里曾困住她三年,也曾让她重生。但现在,她不能再守在这里。
她走出门,萧景琰已经在等她。他也没穿靴,脚上是双旧布鞋。腰间没佩剑,只斜挂一把普通铁刀。他看了她一眼,没说话,转身往前走。
两人一前一后,穿过偏殿,绕过花园。路上遇到几个洒扫的宫女,低头行礼,没人多看。他们走得慢,但没停。
到了西角门,守卫是林沧海的人。他递来两块通行木牌,低声说:“出了门往南走,别回头。城门五更开,你们刚好赶上早市。”
沈令仪接过牌子,放进袖袋。她推开门,外面天还没全亮,风刮得厉害。街面湿漉漉的,昨夜下了雨。
他们沿着墙根走,脚步踩在积水里,发出轻微声响。巷子窄,两边是高墙。走到尽头,一辆破旧马车停在拐角。车夫戴着斗笠,没说话,只掀开车帘。
沈令仪上了车。车内铺着干草,有一股陈年霉味。她坐下,靠着角落。萧景琰坐在对面,手放在膝上。
车轮转动,吱呀作响。马蹄敲地,节奏缓慢。他们出了巷子,进入街道。天边泛白,第一缕光落在车帘上,照出一道灰痕。
沈令仪伸手摸了摸袖中。那里藏着一张字条,是她临走前写的。上面只有五个字:**青冥谷在北**。
她不知道这条路有多长,也不知道前方有多少人等着他们。但她知道,不能再等了。
车行至城门口,守军正在开闸。铁链拉动,沉重的门缓缓升起。车夫扬鞭催马,车子慢慢驶出。
沈令仪掀起一角车帘。她看见城墙上的灯笼一个接一个熄灭。守兵打着哈欠,没人注意这辆普通的马车。
他们出了城。官道向前延伸,两旁是枯树和荒田。远处山影模糊,雾气未散。
萧景琰低声问:“接下来去哪儿?”
她收回帘子,说:“先找驿站。江湖人传消息,靠的是茶馆、镖局、客栈。我们要听他们说什么。”
他点头。
车继续走。风吹进来,带着泥土和霜气的味道。沈令仪靠在车厢上,闭上眼。头痛还在,但她忍住了。
她想起昨夜月魂中听到的最后一句话:“……务必抢在朝廷之前得手。”
她睁开眼,看向窗外。
马车正驶过一座石桥。桥下流水浑浊,漂着几片落叶。桥头立着一块旧碑,字迹已被风雨磨平。
车夫忽然勒住马。
前面路上站着一个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