羽毛落在黄帛上,沾了血,贴在那行字的末尾。
沈令仪伸手将羽毛拂去。她的指尖还在抖,但动作很稳。她把黄帛重新放回石台中央,边缘对齐刻痕,不多偏一分。
萧景琰站在她身后,刀已经收进鞘里。他没说话,只是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。然后他走过去,用袖子擦掉自己留在地上的血迹。
洞顶裂隙透下一点光,照在石台上。黄帛没有再发光,符文也暗了下去,像是一块普通的旧布。
沈令仪坐下来,靠着石台一角。她闭眼,脑子里全是父亲书房那一夜的雨声。她记得烛火跳了一下,父亲抬脚踩在青砖第三道纹路上,停顿两息,再迈第二步。可她刚才试过三次,都无效。
“不是步伐不对。”她说,“是少了什么。”
萧景琰蹲下来,看着她的眼睛。他的脸色比刚才更差,肩上的伤又渗出血来。
“你想到什么?”
“鹰衔令。”她说,“那个使双剑的人问过我这句话。只有沈家军核心将领才知道这个暗号。他们能认出我,是因为我身上有东西能证明身份。”
“是什么?”
她没答。她摸了摸颈后的疤痕。那里发烫,像是被火燎过。这伤从冷宫带出来,一直没好全。每次靠近黄帛,它就热一些。
外面风停了。鸟也不飞了。
安静得不像话。
她睁开眼,正要开口,远处传来脚步声。不是轻巧的潜行,是踩着碎石一步步走来的那种声音。重,稳,带着铠甲摩擦的声响。
林沧海出现在入口处。
他全身湿透,左臂包扎的布条染成深色。铠甲上有刀痕,腰间虎符少了一半。他走进来,先看了黄帛一眼,然后单膝跪地。
“小姐。”
沈令仪扶着石台站起来。“外面怎么样?”
“乱了。”他说,“谢家勾结五岳盟、铁掌帮、青河会,共七个门派,围了皇城三道门。有人冒充禁军,在东宫纵火。藏书阁烧了一角,玉牒档案还没毁完,但快了。”
萧景琰站起身,声音压得很低。“谁下令纵火?”
“内侍监的刘通。他一向听命于谢昭容。现在宫里传消息说,冷宫剩下的旧档明日午时当众焚烧,理由是‘清理前朝余毒’。”
沈令仪的手指掐进掌心。
冷宫旧档里有她母亲的医案记录,还有先帝赐给沈家的密信。那些纸页上盖着凤印,写明“江氏一脉,承天命而生”。如果那些东西被烧了,她就算拿到黄帛,也没人信她是真正的承命之人。
“他们不是想抢秘籍。”她说,“他们是想抹掉所有能证明我身份的东西。”
林沧海点头。“他们怕的不是这卷帛,是你。只要你还活着,当年的事就有翻案的可能。”
萧景琰看向沈令仪。“你打算怎么办?”
她没看他,只盯着黄帛。“我必须打开它。但现在不行。我试了步伐,试了口诀,都不管用。我知道差一点,但不知道差在哪。”
林沧海从怀里掏出一块布包,打开,里面是一枚铜牌,上面刻着鹰形,嘴里衔着半片叶子。
“这是最后一块鹰衔令信物。父亲临死前交给我的。他说,等江家血脉归来,才能交出去。”
沈令仪接过铜牌。触手冰凉。她把它放在黄帛边上。铜牌微微震动了一下,随即静止。
还是没反应。
她闭上眼,头痛开始一阵阵袭来。月圆还有六天。她本想等到那天再用金手指,但现在等不了了。
“我要回去看一次。”她说。
萧景琰立刻明白。“现在?不是时候。你刚受过伤,身体撑不住。”
“我没得选。”她说,“如果明天那些档案被烧了,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。我必须知道完整的仪式。”
她盘腿坐下,背靠石台,双手放在膝盖上。她把铜牌握在右手,左手按住颈后疤痕。她开始回想那个雨夜——父亲召集十二名将领,关上门,点起三支香。他们跪在地上,父亲拿出半块虎符,放在黄帛旁边。
她呼吸变慢。
意识沉下去。
记忆回来了。
她看见父亲站在密室中央,脚下是星图刻纹。他走出第一步,地面亮起一道蓝光。第二步,墙上浮现出古字。第三步,黄帛轻轻飘起。
他念:“心归三步,血启九门,江氏之后,承命于天。”
然后他拔刀,划开手掌,血滴在黄帛上。刹那间,整幅帛展开,星图旋转,显出山川河流的走势,还有七处标记点。
那是沈家军埋兵的位置。
她记住了每一步。
也记住了那一滴血落下的位置。
她猛地睁眼,喘气,额头全是汗。她的嘴唇发紫,手抖得拿不住铜牌。
萧景琰扶住她肩膀。“看到了?”
她点头。“我知道怎么开了。需要血脉,需要口诀,还需要鹰衔令为引。三样齐备,才能唤醒它。”
林沧海皱眉。“但他们一定会来抢。你一旦开始仪式,就是最虚弱的时候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不能一个人做。”
“我必须一个人做。”她说,“仪式只能由江氏血脉完成。别人靠近,会触发反噬机关。你们只能在外围守着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。“我回宫。调禁军守住藏书阁,抓刘通问话。同时封锁东宫,不准任何人进出。”
林沧海也站起身。“我带人在遗迹外设伏。他们要是敢来,我就让他们知道,沈家的人还没死绝。”
沈令仪低头看着黄帛。她的手慢慢覆上去。这一次,她没有退缩。
“你们走吧。我留在这里。月圆那晚,我会完成仪式。”
萧景琰没动。他看着她很久,然后从袖中取出一块令牌,放在石台上。
“这是东宫令。见令如见储君。宫里还有人听这个。”
她没抬头。
他知道她在赶他走,也知道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撑不住的样子。
他转身往外走。走到门口时停下。“别死在这里。”
她没应声。
他走了。
林沧海也走了。临走前留下一把短刀,插在石缝里,刀柄朝她。
洞里只剩她一人。
她把铜牌贴身收好,从袖中抽出一块素绢,开始默写口诀。一笔一画,写得很慢。写完一遍,再写一遍,直到每个字都刻进脑子里。
外面天色渐暗。
她靠在石台上,闭眼休息。身体很累,头还在痛,但她不敢睡太久。
她知道敌人不会给她太多时间。
果然,半夜时分,远处传来一声哨响。
不是之前那种尖锐的短音,而是低沉的三连声,像狼叫。
林沧海布置的陷阱被人触动了。
她立刻起身,把黄帛卷好,塞进内袋。铜牌贴在心口。她拿起那把短刀,握在手里。
脚步声从外面传来。
不止一个人。
她走到石台后,屏住呼吸。
火光从通道口照进来。
一个身影站在入口处,没穿夜行衣,也没戴面罩。他穿着粗布衣,手里拎着一只灯笼。
“小姐。”那人低声说,“我是刘通身边的小太监,奉命给您送信。”
她没动。
那人往前走了一步,把信放在地上。“刘公公说,冷宫的档不能烧。他拖着,但只能再撑三天。他让您……保重。”
说完,他转身就走,脚步很快。
她没捡信。她盯着那封信看了很久。
然后她忽然冲出去,捡起短刀,一刀劈进地面。
刀刃下,露出一条细线。那封信被拉动,翻了个面。
背面写着一行小字:**“信是假的,人是诱饵。”**
她抬头看向通道深处。
火光不见了。
风从洞口吹进来,带着湿气。
她握紧刀柄,站在原地。
远处,有树叶被踩断的声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