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刺机关停了。头顶的金属不再下移,烟雾也渐渐散去。沈令仪靠着石台边缘,慢慢站起身,腿还在发软,但她没有再坐回去。
萧景琰收剑入鞘,伸手扶她。她摇头,自己往前走了一步。
两人走出密室,沿着阶梯往上。台阶上的刻痕依旧清晰,每一道都像是被人用刀一笔一笔划出来的。她没再看那些痕迹,心里已经清楚它们代表什么。
天快亮了。山风从道观外吹进来,带着草木的气息。他们一路下山,没有停留。林间小路崎岖,沈令仪走得慢,但一步也没落下。
营地在山脚一处开阔地。几顶粗布帐篷围成一圈,中央燃着一堆未熄的篝火。几个守夜的义士看见他们回来,立刻起身迎上。
“你们出来了。”
说话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,左臂有一道旧疤,从袖口一直延伸到手腕。他叫陈远,是最早帮过他们的人之一。那时他们在路上遇袭,他带人救下马车,一句话没多问,只说:“要活命,就跟我走。”
沈令仪点头,“我有话要说。”
陈远让开路。他看得出她脸色不对,嘴唇没血色,走路时肩膀微微晃。但他没拦,他知道她不会停下。
火堆旁陆续聚来人。有使刀的,有持棍的,也有背着药箱的江湖郎中。这些人原本各自为营,有的为赏金而来,有的为义气赴约,谁也不服谁。现在全都围了过来,等她开口。
沈令仪站在火前,从怀里取出那本残破古籍。书页翻动,露出“非正心者启,则祸乱天下”的字迹。她又拿出谢太傅笔迹的半张文书,还有那块带梅花绣纹的青布角。
“这三样东西,来自玄穹观最深处。”她的声音不高,但每个人都听清了,“谢家早已进过秘室,改过记载。他们想用‘天枢引’换国运,借前朝遗孤之名起兵,实则只为夺权。”
有人皱眉,“朝廷的事,为何要我们插手?”
“因为一旦他们得手,第一个被清理的就是江湖。”她看向提问的人,“你门派藏在西南山谷,与世无争。可若新帝登基,第一道旨意就是剿灭‘乱党’,你会被列在名单首位。不是因为你造反,而是因为你不受控。”
那人没再说话。
另一个老者拄拐起身,“你说这些,有何凭证?万一是你编的呢?”
沈令仪不恼。她将铜片放在火光下举起。铜片映出星图轮廓,七点微光对应北斗方位。
“三玉合契,唯有江氏血脉能引动第一块玉符。第二块在西南古寨,由前朝守陵人后代保管。第三块在皇陵暗阁,需双印开启。这不是我说的,是《天机》原书记载。而这本书,”她顿了顿,“原本藏在道观地底,外面那层伪本,是谢家后来换进去的。”
她放下铜片,看着众人,“我知道你们不信朝廷,也不信女人领军。但我不是来争名分的。我要的是合作。他们有兵马,有朝臣,有内线。我们有什么?只有知道真相的人。”
火堆噼啪响了一声。
陈远突然站起来,“我信她。”
所有人都转头看他。
“我见过他们进观。那一夜,五岳盟三百人围山,她和皇上没带一兵一卒,只背了两把短刀。他们进了死地,没退。如果是为了骗我们,何必冒这种险?”
他环视四周,“我不管你们信不信朝廷,但你们得信眼睛看到的事。他们回来了,带着真东西。而谢家的人,烧了密室,想毁证据。谁心虚,谁不怕真相,还不明白吗?”
人群开始骚动。
一个使双戟的年轻人猛地站起,“我也入盟!”
“算我一个!”
“别落下我们兄弟!”
声音越来越多。有人抽出刀刃割掌,滴血入火。有人解下腰带扔进灰烬,表示断过往私怨。
沈令仪没动。她等所有人安静下来,才又开口。
“我不做盟主。要做事,就得有人听令。我可以统筹全局,但前线作战,由陈远领前锋营。各地队伍自行推举队长,统一调度。若有违令者,三次警告后逐出联盟。”
她说完,看向萧景琰。
他沉默片刻,解下腰间玉佩,放在火堆边的石板上。
“这是我随身之物。朝廷愿提供粮草、情报、通关文书。不派兵,不干预内部事务。此战若成,江湖自治权写入律法。”
这话一出,全场静了两息。
随即,有人跪下。接着是第二个,第三个。到最后,火堆周围所有人都单膝落地。
沈令仪没让他们拜下去。
她抬手,将铜片按在胸口,“正道盟今日成立。目标只有一个——抢在谢家之前,找到第二块玉符。”
她转向陈远,“你带前锋营即刻整备。三日后出发西南。我随行。”
陈远抱拳,“得令。”
人群散开,各自行动。有人去磨刀,有人清点干粮,有人画路线图。火光映着一张张脸,不再是散兵游勇,而是一支有了方向的队伍。
萧景琰走到她身边,“你还撑得住?”
她点头,“只要还没倒下,就能走。”
他看着她握着铜片的手,指节泛白,手背青筋微凸。他知道她在忍痛,也知道她不会说。
“这次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了。”他说。
她抬头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
远处传来兵器碰撞声,前锋营已经开始训练。陈远站在空地中央,大声喊着口令。
沈令仪望着星空,铜片在手中微微发烫。她记得父亲说过,星星的位置不会变,变了的只是看星的人。
现在她终于不再是那个只能仰望的人。
她转身走向帐篷,准备休息。明天还要核对地图,安排路线,确认补给点。
一只乌鸦从树上飞起,掠过营地上方。
她脚步一顿,抬头看了一眼。
乌鸦飞得很低,翅膀几乎擦过旗杆顶端的布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