枯叶贴在窗纸上,纹路清晰。
沈令仪盯着那片叶子,手指缓缓松开窗缝。她刚认出那声咳嗽是假的,背后就传来脚步声。不是萧景琰的节奏,更轻,带着急促。
门被推开,传令太监跪在地上,双手举着红封军报:“边关八百里加急!北狄骑兵三日前集结雁门关外五十里,焚我哨堡,掠我百姓,已有数十人死伤。”
屋内炭火跳了一下。
沈令仪转身走向书案,脚步没有停。萧景琰从侧殿进来,手里拿着一份折子,脸色沉了下来。他接过军报,快速看完,直接去了偏殿。
沈令仪跟进去时,舆图已经铺在桌上。萧景琰站在桌前,手指点在雁门关位置:“三年前你父亲镇守北境,敌军不敢越界。如今换将频繁,边防空虚。”
“这不是骚扰。”沈令仪开口,“是前奏。”
她闭上眼,额头抵住冰冷的墙面。金手指发动需要静心,可她头痛未散,意识像被撕开。她强行牵引记忆,回到三年前冬天。风雪中,她跟着父亲巡查边境,亲眼看见敌军斥候伪装成商队,用火油点燃草料仓。那时她注意到一个规律——每次大战前,敌人都会先烧村落,制造混乱,掩护主力调动。
画面一闪而过。
她睁开眼,声音很稳:“他们要打春耕。毁粮源,逼朝廷议和。”
话音落下,鼻腔一热,血从嘴角渗出来。她抬手擦掉,没说话。
萧景琰递来一杯温茶,放在她手边。他看着她:“你总在我不知的地方撑着。”
“我只是记得该记的事。”她放下杯子,指尖还在抖。
萧景琰转身走到门口,召来兵部尚书。不到一盏茶时间,圣旨发出:沿边六城戒严,严禁百姓出界;兵部即刻调运粮草兵器赴雁门关;各道巡抚加强防务,不得懈怠。
沈令仪站在一旁听着,目光落在地图上。雁门关以南三十里有条暗河,可通敌后腹地。她父亲曾在那里设伏,歼敌千人。如今那里是否还有旧营?
她正想着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林沧海走进来,铠甲上有新补的布条,颜色比别的地方深。
萧景琰看了他一眼,没说话。沈令仪走上前,低声交代:“你不以官身去,以逃兵身份混进敌营。找一个人——‘黑纛将军’。三年前他曾与我父私通信件,极可能是我父旧部,埋在敌营里的棋子。”
林沧海抱拳:“属下定不负所托。”
当夜,他便离京。马蹄裹布,走西角门,没惊动任何人。
第二日早朝,沈令仪立于殿侧。朝臣依次禀报事务,气氛看似平静。礼部右侍郎王缙出列,声音不高不低:“国库空虚,不宜轻启边衅。不如遣使议和,暂缓冲突。兵部尚书主战过甚,恐误国计。”
这话一出,殿内几人交换眼神。
沈令仪垂着眼,不动声色。但她注意到王缙袖口沾了一点墨痕,颜色偏紫,像是用了特殊印泥。这种墨她在昨日宫墙夹道发现的一封匿名信上见过。那封信没有署名,却详细列出边关兵力布防,藏在石缝里,被人刻意留下。
退朝后,她回凤仪旧址偏院,叫来一名宫女。
“盯住王缙。他每日进出哪几道宫门,见了什么人,都记下来。另外,查他近三个月所有文书往来,尤其是送往宫外的。”
宫女点头离去。
沈令仪坐在灯下,提笔写信。一封送往江湖联盟陈七处,请他查王缙在京外的产业与人脉;另一封送至御林军暗哨,要求彻查近十日所有异常出宫文书。
写完,她把纸摊开在桌上,开始整理线索:
边关异动始于三日前,正是谢太傅流放后的第七天;
王缙今日发难,时机太巧;
他袖口的墨痕与匿名信一致,说明他接触过那封密信;
林沧海已出发,但敌营情况未知;
黑纛将军是否存在,尚无证据。
她停下笔,抬头看窗外。
天色已晚,宫墙外灯火渐少。她忽然想起一件事——昨日她看到树影偏移,后来叶子贴在窗上。那棵树的位置,本不该投出那样的影子。她当时以为是风动,现在想来,更像是有人在墙外移动了遮光物,故意让影子变化,试探屋内反应。
这是监视。
她站起身,走到门边拉开一条缝。外面两名守卫依旧站着,姿势未变。她收回手,重新坐下。
烛火映在纸上,她继续写字。列出所有可疑官员名单,标出与谢家有关联者。王缙排在第三位,上面两位已被拿下,只剩他还在朝中走动。
她翻出尚仪局十年前的花名册副本,一页页看过去。十年间调入内务府的尚仪局女官共十二人,其中三人无档案记录交接文书,一人名字被涂改过。她用笔圈出那个被涂改的名字:吴氏,原籍幽州,调任时间恰是三年前她父亲被捕那夜。
她放下笔,揉了揉太阳穴。
那声咳嗽,就是那天夜里听到的。牢门外的老太监低头咳了一声,穿的是内务府服色,腰牌却是尚仪局的。那人不是偶然出现,而是特意守在那里,等她父亲押入牢房。
她记起林沧海曾提过,幽州一带有种方言,把“事”念成“四”。她在花名册上那个吴氏的名字旁,写下一行小字:查幽州口音者,是否曾在内务府供职。
门外传来轻微响动。
她抬头,看见一只飞蛾扑在烛火外层,翅膀焦了半边,还在撞。她伸手拨开蜡烛,飞蛾掉在桌上,腿抽了几下,不动了。
她盯着那只虫子,忽然想到什么。
王缙说话时,尾音微微上扬,像北地人。但他籍贯是江南。若他长期在北方活动,或与北方人密切往来,口音可能受影响。她决定让亲信再查一步——王缙身边是否有来自幽州的仆役或幕僚。
她重新提笔,在纸上写下新的指令。
这时,门外传来脚步声。
不是宫女回来的节奏,也不是萧景琰的步速。这人走得慢,落地轻,像是有意放低声音。
她放下笔,手滑向袖中藏的短笺刀。
脚步声在门口停住。
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,一张纸从门缝底下塞了进来。白纸,无字。
她没动。
纸停在门槛内,边缘微微翘起。
她慢慢站起来,走向门口。手握住门闩时,听见外面那人转身走了,脚步逐渐远去。
她打开门,捡起那张纸。正面空白,反面也没有字迹。但她把纸对着烛光一照,发现纸上有浅浅压痕,像是有人写过字又擦去,留下了凹印。
她把纸平铺在桌上,轻轻撒上一层薄灰。灰落进凹痕里,字迹显现出来:
“黑纛未死,人在赤岭。”
她盯着这行字,呼吸慢了下来。
林沧海才走,消息就到了。送信的人知道她会查,也知道她能看懂这种手法。这人熟悉她的习惯,甚至可能参与过当年沈家军的情报传递。
她把纸收进袖中,吹灭蜡烛。
屋里黑了。
她站在窗前,看着宫墙外的夜色。远处有一盏灯亮着,像是更夫提的灯笼,但停得太久,一动不动。
她拉上门,回到桌前,重新点亮一支烛。
拿起笔,她在刚才那张纸上写下三个字:
查赤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