寅时三刻,城西外的风带着山野的凉意。沈令仪披着深色斗篷,站在林边一块岩石后,目光落在前方那片荒废的驿站轮廓上。枯井的位置她早已记熟,此刻正有两名便衣守在井口十步之外,不动声色。
萧景琰立于她身侧,玄色衣袍与夜色融成一片。他未带随从,只腰间佩剑未离。两人之间没有说话,但彼此都清楚,这一夜不能出错。
心腹传回消息:王缙的马车已过山道拐角,赵延年紧随其后。两人皆穿常服,伪装成祭祖归来的官员模样,实则径直走向枯井方向。
沈令仪抬手,指尖轻点掌心三下。
这是信号。
埋伏在东口荒庙的林沧海立刻收到指令,挥手示意御林军精锐散开队形,悄无声息地压向地道入口。江湖联盟的七人小队也攀上断崖西侧,绳索垂落,动作利落。他们不是官身,却听命行事,只为还当年沈家军一条忠魂的公道。
时间一点一点过去。
子时刚到,一道黑影从树后闪出,顺着井沿滑下。接着是第二道、第三道。九人陆续进入,无一例外都熟悉路径。
沈令仪闭眼。
月光正盛,她的意识沉入记忆深处——三月十七,早朝大殿。赵延年站在文官列末,袖口轻叩三下。那声音极轻,却节奏分明。她当时只觉异样,如今才明白,那是倒计时。
她睁眼,低声对萧景琰说:“他们不会立刻议事。等三刻钟。”
萧景琰点头,抬手示意身后暗卫准备烟火信号。
丑时初刻,最后一人入井。
一道银光冲天而起,在夜空中炸开微弱的火花。这是动手的命令。
林沧海率队从东口突入,铁靴踏地声被刻意压低。地道内原本安静,突然传来一阵骚动。有人惊呼:“有人!”话音未落,火把亮起,照亮狭窄通道。
主厅位于地道深处,四壁石砖斑驳,中央摆着一张破旧木桌。王缙正站在桌前,手中拿着一封密信,火舌已经舔上纸角。
门被踹开。
御林军冲入,刀锋直指咽喉。王缙猛地抬头,脸上血色尽失。他想将信扔进火盆,却被萧景琰亲自截住手腕。那半张烧毁的纸上仍残留几个字:“赤岭……接应……”
“你疏浚河道三年,”萧景琰将信甩在地上,“就是为了给敌军留条退路?”
王缙嘴唇颤抖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与此同时,赵延年试图从侧道脱身。他身形矮小,动作敏捷,沿着一条岔路疾行,手中紧握一把短刃。可刚转过弯角,眼前已站着一人。
陈七单手持剑,挡在出口前。他是江湖联盟中最早响应沈令仪的人,也是当年亲眼见过沈家军覆灭的老卒。
“你走不出去。”他说。
赵延年咬牙扑上,短刃划出寒光。两人交手不过三合,陈七侧身避过,反手一剑挑开对方袖袋。一枚金印掉落,上面刻着北狄左贤王的徽记。
“这就是你每月换来的报酬?”陈七冷声问。
赵延年跪倒在地,额头抵地,再不敢动。
地道各处机关被逐一破解,三处夹壁也被打开。藏在其中的文书、地图、兵械清单全部缴获。一份名单尤为显眼——上面记录了朝中十余名官员的名字,每人旁都标注了收受金银的数量和联络方式。
沈令仪走进主厅时,火盆边的灰烬还未散尽。她蹲下身,用匕首拨开残纸,找到一段未烧完的文字:“待春耕混乱,里应外合,取雁门。”
她将这段纸小心收进怀中。
萧景琰走过来,手里提着一个木匣。打开后,里面是一叠用油布包裹的信件,封口盖着谢家私印。
“他们还在用谢家的印信联络。”他说。
“谢昭容虽倒,谢党未绝。”沈令仪站起身,“这些人,只是冰山一角。”
“那就一层层挖。”萧景琰看着她,“你来定怎么审。”
她没回答,只走出主厅,来到地道出口。天边已有微光,晨雾弥漫。御林军押着九名嫌犯列队而出,双手反绑,头颅低垂。百姓尚未知晓此事,但消息总会传开。
林沧海走到她面前,铠甲沾满尘土,额角有擦伤。他抱拳行礼:“主谋皆已落网,无一逃脱。”
沈令仪看了他一眼,轻轻点头。
他知道这个眼神意味着什么——三年前冷宫无人问津,今日终于有人替沈家讨回一句公道。
一行人启程回宫。
路上,沈令仪取出那张炭粉复原的废纸,再次查看。纸背的压痕清晰可见:“十七夜,子时,井下聚。”这是尚仪局统一配发的文书纸,全宫通用。能留下这行字的,只能是宫中人。
她将纸折好,放入袖中。
宫门已在望。萧景琰走在前方,忽然停下脚步。
“你早就知道他们会用这条地道。”他说。
“我只知道,三年前沈家军撤防那天,有人连夜运走了二十车‘河工废料’。”她声音平静,“那些车,走的就是赤岭道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,转身继续前行。
御林军押着嫌犯穿过宫门,直赴天牢。刑部尚书已在等候,见状立即下令关押。围观的官员渐渐聚集,有人面露震惊,有人神色慌乱。
沈令仪站在台阶之上,看着木匣中的证据一件件被登记入库。她知道,这些还不够。王缙背后还有人,赵延年也不是最终主使。那份名单上的名字,每一个都需要查证。
但她现在什么都不必说。
萧景琰立于宫门前,当众宣布:“通敌者,不论品阶,即刻下狱。三日内公示罪状,不得求情。”
话音落下,全场寂静。
百姓听说奸臣被捕,纷纷奔走相告。街头巷尾开始流传昨夜之事,有人说皇城终于清朗,也有人说风雨未歇。
沈令仪转身步入宫内,脚步未停。
她回到偏院,取出笔墨,铺开一张新纸。先写下“王缙”二字,再在其下罗列供词要点、物证清单、关联人物。接着是“赵延年”,然后是“赤岭驿”、“河道工程”、“谢家印信”。
她写得很慢,一笔一划都清晰分明。
门外传来脚步声,是熟悉的节奏。
她没有抬头。
萧景琰推门进来,手里拿着一封信。信封未拆,但封泥已被破坏。
“刚才送来的,”他说,“从边关八百里加急。”
她放下笔,接过信。
展开后,第一行字映入眼帘:“黑纛将军现身,愿归。”
她手指一顿。
抬起头,看向萧景琰。
他站在门口,光影落在肩头,眼神沉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