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令仪站在金銮殿外,风从石阶下吹上来,带着晨露的湿气。百官早已散去,脚步声远得听不见。她手里还攥着那张纸条,边角被汗浸软了。
内侍捧着明黄卷轴走来,脚步很轻。他停在她面前,展开圣旨。声音不高不低: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江意欢查案有功,忠贞可表,特晋贵妃,赐居凤仪宫偏殿。”
她没跪。只是抬头看了眼天色。日头刚出,光落在玉阶上,白得晃眼。
内侍顿了一下,把圣旨递过来。她接过,指尖碰到卷轴边缘的金线,有点扎手。身后有宫人跟上来,领她往东六宫走。路上遇到几个洒扫的婢女,都低头退到墙边。没人说话,也没人抬头看她。
凤仪宫偏殿已经收拾好了。门开着,帘子是新的,桌椅也擦过,泛着木头本色。她走进去,屋子里空落落的。宫人要进来伺候,她摆了手。人都退下了。
她走到铜镜前,背对着坐下。解开发髻,慢慢拉开衣领。颈后皮肤突然发烫,像有火在烧。她低头,从镜子里看见一道暗红痕迹正在浮现。形状像一只鸟,翅膀张开,尾羽拖长。纹路越来越清楚,颜色也变深。
她伸手摸了一下。
疼得手指一抖。眼前闪过画面——一个穿凤袍的女人站在高台前,手里拿着印信。风吹起她的袖子,她转头看向远处,嘴唇动了动,没听见声音。
画面没了。她喘了口气,把衣服拉好。心跳很快,但没乱。这纹不是新长的,是本来就在那里,一直没醒。
窗外传来脚步声。她回神,重新梳头。刚系好带子,门被推开。
萧景琰走了进来。没穿龙袍,是件深色常服。腰间挂着一块玉佩,雕的是龙形。他站在门口,看了她一眼。
“听说你今日未用午膳。”
“臣妾心绪未定。”
他走近,在桌边坐下。取下玉佩,放在案上。玉面朝上,背面朝外。那面刻着细密纹路,弯弯曲曲,像是云又像是雷。
“此佩,朕戴了十年。”他说,“父皇所赐,说是镇国之器。”
她没接话。目光落在玉佩上。忽然发现,那纹路的走向,和她颈后的印记很像。
她不动声色,微微侧头。铜镜映出她后颈的凤纹,也映出桌上玉佩的背面。
两道纹路对上了。
凤首正对着龙眼,羽翼绕着云雷纹旋转,边缘严丝合缝,像是一块玉被分开后各自雕刻,如今又拼回一起。
她呼吸一紧。
他也看见了。眼神变了,不再是刚才那种平淡的探问,而是盯着镜子,盯着那重合的纹路。
两人谁都没动。也没说话。
过了很久,他才开口:“这块玉,从未离身。”
她点头。
“你也知道,这不是普通的伤。”
她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”
他看着她:“三年前,你被拖进冷宫那天,身上已经带着这个纹?”
“那时候看不见。”她说,“只有每月十五,会有一点热。”
“月圆之夜。”他低声说。
她抬眼看他。
他站起身,绕过桌子,走到她身后。她没回头,但从镜子里看见他低头看她后颈。距离很近,她能感觉到他的气息。
他抬起手,没有碰她,只是悬在纹路上方。
“这纹,只有一个人能唤醒。”他说,“当年母后临终前说过,若凤纹现世,必是沈家血脉执掌凤权之时。”
她终于转头:“你知道它?”
“我知道。”他说,“我也知道,它为什么会和这块玉相合。”
“因为……”
他打断她:“因为这块玉,原本就是一对。另一半,是你母亲留下的凤印。”
她猛地站起来,椅子往后滑了一段。转身面对他。
“你说什么?”
“你母亲死前,把凤印打碎,一半藏进你襁褓,一半托付给了先帝。”他看着她,“先帝把它嵌在这块龙纹玉里,说等将来,若沈家女儿归来,两纹相合,便是天命所归。”
她盯着他。脑子里一片空。
“那你为什么……”
“为什么不早说?”他接下去,“因为我不能确定,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三年前你入冷宫,我派人看过你后颈,没有纹。”他说,“直到上个月,有人回报,说你在月圆夜昏倒,醒来时手按后颈。我才让人调出旧档,查了当年凤印的图样。”
她忽然想起什么:“尚食局那块残酥……”
“是我留的。”他说,“我知道你会去找证据,但我也想让你活着走到那一天。”
她站着没动。
“所以你让我活下来,不是为了翻案?”
“是为了等你。”他说,“等你颈后的纹真正醒来。”
屋子里静了很久。
她慢慢坐下。手放在膝上,指节发白。
“谢昭容呢?”
“还在冷宫。”他说,“但她撑不了多久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她知道凤纹的事。”他说,“她亲眼见过你母亲用凤印点过她的额头,说‘若有背叛,凤火焚心’。”
她抬头:“她现在……”
“每到月圆,就会发烧,嘴里喊疼。”他说,“太医查不出病因。”
她没再问。
窗外天色暗了下来。宫人送来灯,放在外间,没进来。
他站在桌边,拿起玉佩,重新挂回腰间。
“明日,我会下旨,让你正式入住凤仪宫正殿。”
“我不急。”
“但有人急。”他说,“林沧海已经在城外等了三天。”
她猛地抬头。
“他知道你封妃了。”他说,“他也知道,凤纹醒了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门边。
“我要见他。”
“不行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你还没拿到凤印。”他说,“没有印信,他不会认你。”
“那印在哪里?”
他看着她。
“在你母亲埋骨的地方。”
“哪里?”
“皇陵西岭,第三棵松树下。”
她转身就往外走。
他一把抓住她手腕。
“现在去不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
“因为今晚……”他松开手,“是月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