更鼓声停了。沈令仪坐在马车里,手指按在铜牌边缘,那块金属贴着她的掌心,带着一路颠簸的温热。
车帘掀开一条缝,京城的城门已经能看见。她放下帘子,没有说话。
进宫时天刚亮。林沧海在宫门外等她,接过她手中的木匣,低声说:“都准备好了。”
她点头,提步往太极殿走。百官已在列,三品以上立于丹墀两侧,议论声低低地响成一片。没人知道今日为何突然召审逆案,但人人都察觉到风向变了。
她走到指定位置站定,将手中卷宗轻轻放在案上。纸页整齐,封皮无损。这是她在边城亲手誊写的第三份供词,每一页都盖了押印。
萧景琰从屏后走出,未穿常服,而是披了明黄朝袍。他看也没看谢家空出的位置,直接落座。
“宣。”他说。
司礼监高声唱喏:“重审永和四年通敌谋逆案,传证人谢仲文!”
铁链声由远及近。谢仲文被两名禁军押入大殿,头发散乱,脸上有淤青。他抬头扫了一圈,目光最后落在沈令仪身上。
她没动,也没避开视线。
“跪。”禁军喝道。
谢仲文膝盖一弯,重重摔在地上。
沈令仪开口:“你在北境荒谷收银三十箱,用于重建谢家军,可有此事?”
谢仲文低头,“有。”
“银从何来?”
“北狄左贤王所赠。”
“交换何物?”
“兵器、马匹、军情。”
她转身,对司礼监说:“呈上账册。”
账册摊开在御前案上。第一页就是谢仲文亲笔签收的记录,日期清楚,数额明确。
她又说:“呈上密信。”
那封泛黄的信被取出,展开。北狄左贤王称谢仲文为“内应之首”,称谢昭容为“宫中凤凰”。信纸右下角还有一行小字:灯亮三夜,箭已离弦。
满殿寂静。
谢太傅拄着拐杖站了出来,声音发颤:“陛下!此等荒唐之言,岂能作为证据?老臣三代辅政,忠心可鉴,怎会做出卖国之事!这分明是罪臣之后挟私报复!”
他话音未落,萧景琰抬手。
“兵部张姓小吏,收受贿赂五百两,调换沈家军急报,将其平安文书投入废档,并伪造叛逃军情,可有此事?”萧景琰问。
谢仲文抬头,“有。是我父亲亲自去机要阁,用私印盖了假信。”
“周侍郎出使北狄,暗中交接兵器名录,收受金银绸缎,可有此事?”
“有。他回程时带了一箱药材,实为银锭。”
萧景琰看向刑部尚书:“这些供状,你们可查实了?”
“回陛下,均已录供画押,人证物证俱全。”
谢太傅猛地抬头,“不可能!那晚我根本不在机要阁!我在府中守灯!”
沈令仪终于开口:“你书房那盏灯,每夜子时点亮,三更熄灭。你说那是祖上传下的规矩,叫‘照路的引魂灯’。可那天晚上,灯亮了整整一夜。”
她看向萧景琰,“陛下曾派人查过谢府夜巡记录。那晚守院的小厮记得,灯一直亮着,直到天明才灭。”
谢太傅身体一晃。
她继续说:“你还留了一本密档,藏在书架夹层。里面记着与北狄往来的所有时间、地点、交接人姓名。最后一页写着:待凤位归正,即刻起兵。”
她说完,从袖中取出一张纸,递给司礼监。
纸页展开,正是那本密档的抄录本,笔迹与谢太傅平日批文一致。
谢太傅嘴唇发白,突然扑倒在地,“陛下!老臣冤枉!这是栽赃!是构陷!”
无人回应。
这时,殿外传来笑声。
尖锐,断续,一声接一声。
“哈哈哈……我为凤位何错之有?我为凤位何错之有!”
所有人回头。
谢昭容站在殿门口,披头散发,衣襟歪斜。她手里抓着一支金簪,笑得浑身发抖。两个内侍跟在后面,想拉又不敢近身。
她盯着大殿中央的谢仲文,“你竟敢开口?你是谢家人!你怎能说出那些话!”
谢仲文低下头。
她转向沈令仪,“你以为你赢了?你以为你能站在这里就代表清白?三年前你毒杀贵妃时,我就该让你死在冷宫!我不该留你一口气!”
沈令仪看着她,没有说话。
谢昭容还在笑,“我做了什么?我只是想要那个位置!我只是不想一辈子被人踩在脚下!谁挡我,我就杀谁!谁害我,我就毁谁!我有什么错?”
内侍终于上前,强行将她拖走。她一路踢打,金簪掉落,划破了手臂。
殿内重新安静。
沈令仪转回身,面对龙座。
“三年前宫变那一夜。”她说,“先皇贵妃因察觉谢昭容与外臣往来频繁,劝陛下彻查。谢昭容怕事情败露,在贵妃茶中下慢性毒药,使其暴毙。再命人调换皇后留下的安神露,嫁祸于我母。”
她顿了顿,“谢太傅则趁夜潜入兵部,调换边关急报,伪造沈家军叛逃证据,致使我父兄战死沙场,家族蒙冤。”
她说完,从木匣中取出一瓶药露,瓶身斑驳,标签尚存。
“这就是当年验出毒性的安神露原件。我一直留着。”
萧景琰站起身,走下丹陛。
他走到沈令仪面前,接过那瓶药,看了很久。
然后他转身,面向百官。
“朕在此宣告。”他的声音沉稳,“沈氏一门,忠烈清白。三年前之罪,皆为谢家构陷。今日铁证如山,不容狡辩。”
他抬手,圣旨展开。
“谢太傅,通敌卖国,削爵流放,途中病逝,家产充公。”
“谢昭容,弑君害妃,废为庶人,终身囚于冷宫。”
“谢家男丁十五以上,斩;女眷没入掖庭,世代不得为官。”
旨意念完,禁军上前押走谢太傅。老人挣扎了一下,最终垂下头,被拖出大殿。
百官低头,无人敢言。
沈令仪仍站在原地。
她抬起手,轻轻抚过颈后。那里有一处灼痕,形状像一只未展翅的凤。
她闭眼,声音极轻:“父兄,清白归矣。”
萧景琰看着她,许久未动。
殿外传来一声闷响,像是有人撞在墙上。
紧接着,是一阵哭喊,又被迅速捂住。
沈令仪睁开眼。
她的手指还贴在颈侧,皮肤下的痕迹仍在发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