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令仪披着深青色斗篷,踩过泥泞小径,脚步轻得几乎不惊起一滴雨水。她贴着断墙蹲下,指尖触到一块烧过的木片,正是她三年前从冷宫废墟里捡出的那半截玉珏纹。她将它放在掌心,雨水顺着袖口流进手腕,冰凉刺骨。
前方铁匣已被打开,周崇礼脸色发白,站在雨中愣住。他低头看着纸条上的四个字:虚图诱尔。
一道灰影翻过西墙,落地无声。第二人紧随其后,步伐稍滞,右腿微跛。沈令仪瞳孔一缩——是那个在城南庙宇交木匣的跛脚男子。
灰袍首领抬手,剑尖直指周崇礼咽喉。就在此时,东侧传来脚步声,整齐划一。萧景琰带着暗卫现身,长剑出鞘,寒光映着雨幕。
“放下兵器。”
首领未动,只侧头看了眼同伴。跛脚男子立刻拖起周崇礼往北退。林沧海率人从侧翼包抄,堵住去路。
首领反手掷出烟雾弹,黑雾瞬间弥漫。两名暗卫扑空撞上残垣,另一人被扫腿踢倒。萧景琰冲上前,与首领正面交锋。刀剑相击三次,对方竟以巧劲震开他的手腕。
沈令仪伏在墙后,头痛忽然袭来。太阳穴像被针扎了一下,接着又一下。她闭上眼,呼吸变浅。这不是寻常的痛,是月魂要启动的征兆。
她没有抵抗。
意识猛地沉入三年前那一夜——冷宫大火,浓烟滚滚,她倒在屋角,喉咙灼痛,视线模糊。一个黑衣人站在院外,手中火把高举。风卷着火星飞起,那人转身离去,袖口滑落,露出小臂内侧一道暗红印记:火焰缠绕古篆,边缘锯齿状。
耳边响起一句话:“前徽殿的人,不该死在这里。”
画面碎裂。
她睁开眼,雨水打在脸上。眼前这场混战仍在继续。萧景琰再次逼上,剑势凌厉,却被首领格挡后顺势一推,踉跄后退半步。
就是现在!
她看清了对方出手前的重心移动,那是和三年前火场中一样的节奏。她脱口而出:“他要走东南角!”
话音未落,首领果然转向断墙缺口,似要突围。林沧海带人堵截,却见他猛地回身,短刃甩出,直取沈令仪藏身之处。
她来不及躲。
萧景琰飞身挡在她面前,袖口被划开一道口子。暗卫趁机围上,逼得首领连连后退。
沈令仪站起身,抹掉脸上的雨水。她不再躲藏,一步步走出断墙阴影。林沧海想拦,被她抬手止住。
“你是前朝遗孤。”她说。
全场骤静。
首领动作停了一瞬,目光扫来。那双眼极冷,没有惊讶,也没有否认。
“你烧了我的家,毁了我的名,让我在冷宫苟延残喘三年。”她的声音很稳,“现在轮到你回答了:谁派你来的?那晚,除了你,还有谁在?”
首领低笑一声,嗓音沙哑,“皇后娘娘,你以为你查的是真相?你不过是在替别人清理门户。”
他话音未落,突然暴起。剑锋直指她咽喉。
萧景琰横剑相接,金铁之声炸响。两人交手数招,首领借力跃上断墙,居高临下俯视他们。
沈令仪盯着他裸露的小臂。那道印记清晰可见,和记忆中分毫不差。她颈后旧伤忽然发热,像是被什么牵引着。
林沧海下令放箭,但首领已纵身跃下,与跛脚男子会合。远处山林亮起三点火光,依次升起。
“有人接应!”林沧海喝令分兵拦截。
萧景琰欲追,被沈令仪拉住手腕,“别去。”
“他认出你了。”她说。
“你也认出他了。”萧景琰看着她,“刚才你说的话,不是猜的。”
她没答,只将手中的玉珏残片递给他。他接过,翻看片刻,抬头,“这上面的纹路……和他臂上的印记能拼上?”
“还不完整。”她说,“但我见过这个标记,在火场外。那时我以为是失火,没人救我。可他是故意点的火。”
萧景琰沉默。他看向远处三处火光,眼神渐沉。
林沧海快步走来,“周崇礼已被制伏,正送往宫中。接应的人分成两路,我们的人已经跟上。”
“不要杀他们。”沈令仪说,“我要知道他们往哪里走,见什么人。”
林沧海点头,转身传令。
雨越下越大。废墟中只剩他们三人站着。周遭尸体横陈,血水混着雨水流进地缝。
萧景琰脱下外袍披在她肩上,“你本不该来。”
“我知道他会来。”她说,“我也知道他不会轻易死。”
“你刚才用了那个能力。”他说,“是不是很难受?”
她没说话,手指按了按太阳穴。痛还在,但能忍。
“他提到‘清理门户’。”她低声说,“他在说我吗?还是说另一个人?”
萧景琰看着她,“你觉得他是冲你来的?”
“不。”她说,“他是冲当年的事来的。但他以为我是知情者,而不是受害者。”
远处传来马蹄声,由远及近。一名暗卫疾驰而至,滚落下马。
“报!接应者其中一路逃向城西义庄,另一路进了废弃织造局。我们的人已潜入跟踪,尚未暴露。”
林沧海问:“信号焰火是谁发出的?”
“是首领本人。”暗卫答,“他在墙上刻了记号,用的是前朝军驿暗语。”
沈令仪眼神一动,“你能认出来?”
“属下曾在边关待过,认得这种标记。”林沧海说,“这是调兵令的一种变体,意思是‘主事撤离,余部散入民巷’。”
“他不是一个人行动。”萧景琰说,“背后有组织。”
“而且他知道怎么避开我们的布防。”沈令仪说,“他对宫里的路线很熟,甚至比现在的禁军还熟。”
萧景琰皱眉,“你是说……他曾经进过宫?”
“不止进过。”她说,“他可能在那里活过很多年。”
林沧海忽然开口:“娘娘,您刚才说他臂上有印记。那种形状……我在一本旧档里见过。”
两人都看向他。
“先帝年间有一支隐卫,叫‘守徽营’,专门保护前朝宗室遗脉。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烙印,位置不同,图案也不同。据说是用朱砂混药汁烙的,终身不褪。”
“守徽营?”萧景琰神色微变。
“后来先帝登基,这支营队被剿灭。档案全毁,只留下零星记录。”林沧海说,“我看到的那本册子,是三年前整理冷宫旧物时发现的,当时觉得无关紧要,就没上报。”
“在哪本书里?”沈令仪问。
“《内廷杂录·卷七》,夹在一堆废纸中间。”林沧海说,“上面写着:‘丙戌年七月,守徽营余孽潜入西苑,格杀勿论。’下面还有一行小字——‘领命者:内侍张德禄’。”
沈令仪猛地抬头。
张德禄。
那个在三年前负责给她送药的太监。
那个每天傍晚准时出现,端着一碗黑药,看着她喝完才走的人。
那个在她昏睡前,总会低声说一句“安心睡吧”的人。
她的手攥紧了。颈后的伤开始发烫,像是被人用热铁贴着皮肤。
萧景琰察觉她的异样,“怎么了?”
“张德禄没死。”她说,“他一直活着。他把我关进冷宫,就是为了等这个人来点火。”
“你是说……”萧景琰声音压低,“他们早就计划好一切?包括你的入狱,包括那场大火?”
“不只是我。”她说,“是整个沈家。他们是想让所有人相信,沈氏谋逆,天理不容。所以要用一把火烧干净。”
林沧海低头,“娘娘,要不要现在搜查义庄和织造局?”
“不。”她说,“让他们走。我们现在动手,只会逼他们藏得更深。”
“那你打算怎么办?”
她看向远处仍未熄灭的三点火光。
“我要让他们以为,我没认出他。”她说,“我要让他们继续传递消息。只要他们还在用守徽营的暗语,我就一定能找到下一个接头点。”
萧景琰盯着她,“你会再用那个能力吗?”
“如果必要。”她说,“我会撑住。”
他没再说什么,只是伸手握住她冰冷的手。他的掌心有茧,很硬,但很暖。
林沧海退到一旁,望向漆黑的夜。
雨还在下。
沈令仪抬起手,轻轻碰了碰颈后那道伤。它还在发烫,像一颗埋进皮肉里的火种。
她忽然想起梦里那句话:
“前徽殿的人,不该死在这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