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华门屋檐上的人影消失了。
沈令仪手中的烽语灯还在冒烟,雨水顺着灯杆流到她手腕上。她没动,眼睛盯着那片刚空下来的瓦檐。
萧景琰走到她身边,声音压得很低:“他不会再来。”
“但他知道我们点了灯。”她说,“他知道我们已经准备好了。”
林沧海从侧道快步走来,铠甲上的水珠甩在地上。“西华门内外都查过了,没人进出。但排水渠口有痕迹,像是有人蹲过。”
沈令仪把灯交给身后的宫女,抬脚往墙根走。她弯腰,手指抹过渠口边缘的一块青石。泥水混着一点暗红粉末粘在指尖。她凑近闻了一下。
不是血。
是药渣。
“安胎药里的赤芍和当归被泡过。”她说,“刚倒进去不久。”
萧景琰眼神一紧。这种药只有御膳房特定的炉灶才会煎,且每日只做一剂,送往昭容宫。
“李德全负责送药。”林沧海接话,“三日前才调进来的杂役,原在城南药铺打杂。”
沈令仪站起身,雨水顺着她的发丝流进衣领。她没擦,只是说:“带我去他住处。”
三人穿过偏殿回廊,脚步踩在湿透的地砖上发出闷响。李德全的屋子在御膳房后头,一间不足十步的小厢房。门没锁,推开时一股浓重的药味扑出来。
床铺整齐,桌上有半碗冷粥,灶台干净。看起来和普通杂役无异。
沈令仪走到床边,蹲下查看床脚。木板接缝处有一道新划痕。她伸手按了下去。
“这里有夹层。”
林沧海上前撬开底板,从里面抽出一个油纸包。打开后是几张折叠的纸条,字迹细密,用的是宫中传话常用的简语。其中一张写着:“东六宫戌时换岗,影册人替旧部七名。”另一张写着:“凤仪宫密道闸门未毁,钥匙在旧库第三格。”
最后一张只有四个字:“明夜动手。”
萧景琰把纸条收进袖中。“他是谢昭容的人。”
“不。”沈令仪摇头,“他不是替她做事,他是直接听命于‘昭字令’。”
她站起身,颈后突然一阵灼热。今晚是月圆之夜,金手指要发动了。
她靠着墙坐下,闭上眼。
意识沉下去。
画面浮现的不是三年前,而是最近几天。她把自己卡在时间线上,去看李德全这几天的行动。她在记忆里跟着他走,看他清晨取药、午后扫院、夜里独自出门。
第七天夜里,他去了西角门。
她“看见”他蹲在排水渠边,把一张纸卷塞进石缝。然后一只手伸出来拿走。那只手的手腕内侧,有一颗红痣。
和谢昭容的一模一样。
记忆跳转。
第三天下午,他在御膳房后院烧了一堆废纸。火光映出他脸上的汗,也映出他袖口露出的一截布料——那是谢府死士穿的暗纹内衬。
她还“听见”他在火堆旁低声说了一句:“主子说,西华门一破,凤血就归位。”
沈令仪猛地睁眼,一口腥甜涌上喉咙。她咬住牙关,没让它流出来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哑着声说,“他不只是送信,他还参与过三年前冷宫下毒的事。那天晚上,他给看守的太监换了酒壶。”
萧景琰看着她苍白的脸。“够了。”
“不够。”她撑着墙站起来,“我们现在抓他,只会惊动背后的人。他们一旦察觉计划暴露,会提前动手。”
“那就等他再送一次信。”
“不用等。”她说,“我们可以让他送假消息。”
林沧海皱眉:“万一他们不信?”
“他们会信。”沈令仪走到桌边,拿起笔,“我们告诉他,东六宫守卫会在明夜子时全部撤往北岭,皇宫中枢空虚。他们一定会主攻这里。”
萧景琰盯着她:“可北岭是假据点,我们早就弃用了。”
“所以他们才会觉得这是真情报。”她写下第一行字,“就说影册人员已转移,只留老弱值守。再加一句——凤仪宫密道将在子时开启,用于转移秘籍。”
林沧海立刻反应过来:“他们一定会派人强攻西华门,想抢在我们之前拿到秘籍。”
“对。”她说,“我们就在那里设伏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,提笔在纸上添了一句:“另,沈氏残党今晨被捕,押送天牢途中,可截。”
沈令仪抬头看他。
他声音很平:“加个诱饵。让他们以为能一举两得。”
她点头,在旁边画出埋伏位置:西华门内三丈设绊索,两侧藏弓手;天牢外小巷安排刀盾兵,专砍马腿。
“李德全明天还会去送药。”她说,“我们让他照常走动。等他把信送出去,再动手。”
“我亲自盯着他。”林沧海接过假信,“我带人扮成他的同伙,在交接点拿下接头人。”
沈令仪看向窗外。
雨还没停。
她摸了摸颈后的伤处,凤纹还在发烫。
“别让他死。”她说,“我要知道还有谁在宫里。”
萧景琰站在窗前,手里拿着那支狼毫笔。他低头看了看,笔尖沾了墨,也沾了一点从沈令仪嘴角滑落的血。
“你该休息了。”
“还不能睡。”她说,“他们随时可能来。”
林沧海离开后,屋里只剩他们两个。烛火跳了一下,映出墙上两个人的影子。
沈令仪坐在案前,重新看了一遍假信的内容。她把“秘籍转移”那句又改了一遍,让语气更急迫些。
“他们会怀疑吗?”她问。
“会。”萧景琰说,“但他们已经等了太久。只要有一点机会,就会扑上来。”
她点点头,把信纸吹干,放进信封。
外面传来更鼓声。
子时已过。
新的一天开始。
沈令仪站起身,想去关门。风灌进来,吹灭了桌上半截蜡烛。
她没再点。
黑暗里,她靠在门框上,听见远处巡夜的脚步声由远及近,又由近及远。
萧景琰走到她身后,递来一件披风。
“你冷。”
她接过,披上。
“我不冷。”她说,“我只是有点累。”
他没说话。
她靠着门,望着外面的雨幕。忽然说:“如果明天我们输了,你会后悔今天信我吗?”
他看着她。
“没有如果。”
她笑了笑,没再说话。
半个时辰后,林沧海派人回报:李德全今早照常取药,行为如常。接头地点定在城南废弃磨坊,午时交接。
部署立即开始。
萧景琰调出两队暗卫,一队埋伏磨坊,一队守在天牢外巷。西华门增派弓手,箭头浸毒,专射要害。
沈令仪亲自写了第二封假信,说沈氏残党已被秘密转移到冷宫地窖,需在明日子时前救出,否则将被处决。
信由李德全亲手交给送饭的厨娘,厨娘会转交谢昭容的心腹太监。
一切安排妥当。
天快亮时,雨小了。
沈令仪坐在灯下,手里拿着一支新的烽语灯。她没点燃,只是摩挲着灯身上的刻痕。
萧景琰站在窗前,手里握着那支狼毫笔。
林沧海在外间等候指令。
烛火忽然闪了一下。
沈令仪抬起头。
门外传来一声轻响。
像是有人踩到了廊下的碎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