血滴在青砖上,慢慢散开。
沈令仪站在乾清门前的台阶上,风吹起她衣角,袖口那点血已经干了。她抬手扶了扶肩上的外氅,布料沉甸甸的,还带着萧景琰身上的温度。
林沧海押着俘虏跪在丹陛之下,身后堆着缴获的文书和兵器。他声音洪亮,一句句念出供词,提到哪位官员收了前朝铜牌,哪位大人私改过军报。百姓围在宫门外,听得清楚,有人开始低声议论。
三名尚书低着头,脸色发白。
萧景琰从殿内走出,龙袍未换,脸上看不出情绪。他站在沈令仪身边,目光扫过百官,开口道:“凡涉通敌者,即刻下狱候审,家宅查封,待刑部彻查。”
话音落下,禁军上前,将几名大臣当场带走。
没人敢说话。
沈令仪转身跟萧景琰进殿。她脚步有些沉,脚踝还在疼,但没停下。紫宸殿里,六部主事已到齐,分列两旁。她走到御前,从袖中取出一叠纸。
“这是从俘虏住处搜出的密信副本。”她将纸页摊开,“礼部郎中周承安,三年来共收受谢家银两三千两,替其篡改边关急报三次。兵部主事赵元德,私自扣押沈家军补给军粮两万石,转卖民间。工部侍郎李昭,为敌方修筑城南据点提供图纸。”
每念一个名字,殿内就有一人跪下。
萧景琰拿起朱笔,在名单上画下红圈。太监接过名单,交予刑部当值官员。
礼部侍郎突然抬头:“沈姑娘以罪臣之后身份执掌此案,是否……逾越?”
沈令仪没看他,只对萧景琰说:“我今日所言,皆有证据。若有疑议,请刑部调档比对。若觉我不可信,可另择他人主审。”
萧景琰放下笔:“此议不必再提。证据确凿,按律处置。”
那人闭嘴。
议事持续到午时。涉案官员共十七人,其中三人是谢太傅门生。其余多与谢家有姻亲或生意往来。萧景琰下令全部革职查办,家属软禁,不得离京。
退朝后,沈令仪没回偏殿,径直去了凤仪宫旧址。
那里如今空置,只留一座香炉和几案。她坐在案前,提笔写信。墨迹一笔一划写得清楚,列出江湖联盟中有功之人的名字,命朝廷按例记功,赏银赐匾。
她在信末加了一句:风起于青萍之末,望诸君守土安民,勿忘初心。
写完,她吹干墨迹,封入信封,唤来传令官:“快马送出,务必亲手交到陈七手中。”
传令官领命而去。
她起身,往乾清宫走。路上遇到几个宫女,低头行礼。她点头回应,继续往前。进了书房,屋里没人,只有炭盆烧着,暖意微弱。
她走到案前,想找沉水香。
香盒在右手第三个抽屉里。她打开,看见里面放着一小罐香粉,底下似乎有东西。她用指尖一推,暗格弹开。
半块芙蓉酥躺在黄纸上,颜色发暗,边缘有虫蛀的小洞。
她认得这块点心。
三年前,她亲手做的。寿宴上献给萧景琰,刚端上去,谢昭容就说她一个婢女不懂规矩,打翻了托盘。那块酥落在地上,没人捡。
她一直以为它早就被扫走了。
她手指停在盒子上方,没碰那块酥。
门口传来脚步声。
萧景琰站在那里,手里拿着一份折子,狼毫笔还夹在指间。他看见她,也看见打开的暗格,没有回避。
“每年今日,我都留一块。”他说。
沈令仪合上暗格,把香盒放回原处。她没说话,只是坐到旁边的椅子上,手放在膝上。
萧景琰走进来,把折子放在案上。他看了她一眼,低声问:“累吗?”
“还好。”她说。
他没再问,转身去批奏折。她坐着,看着炭盆里的火苗跳了一下,又落下去。
过了很久,她才开口:“我想再查一件事。”
“你说。”
“冷宫那天夜里,我中毒倒下前,听见一声咳嗽。很轻,像是刻意压住的。我一直没想起来是谁。刚才金手指的余痛还在,我试着追那段记忆,终于听清了——那声音,和谢太傅的一样。”
萧景琰停下笔。
“谢太傅已被流放岭南,三日前发出的公文,沿途驿站都有记录。他不可能出现在宫里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她说,“可那声咳嗽,不会错。”
萧景琰盯着她:“你是说,有人模仿他?还是……另有同谋?”
她摇头:“我不知道。但谢昭容背后一定不止她父亲一人。她能调动前朝死士,能伪造玉符,还能让药库太监配合换药,这些都不是一个人能做到的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,提起笔,在纸上写了一个字,递给门口的暗卫。
那暗卫接过纸条,转身离去。
沈令仪站起身,走到窗边。天色已晚,宫墙外的街市亮起灯,一盏接一盏。她看见树影在墙上晃动,枝叶交错,像一张网。
她忽然觉得不对。
那棵树的位置,不该投出那样的影子。
她不动,眼睛盯着墙面。
树影又动了一下,偏移了半寸。
她转身,从案上取笔,在纸上写下一个字:查。
她把纸条捏在手里,走到门边,轻轻拉开一条缝。
外面站着两名守卫,一动不动。
她收回手,回到椅中坐下。
烛火映在她脸上,眼皮有些沉。她闭眼,想缓一缓头痛。可脑中又响起那声咳嗽,一遍,两遍,越来越清晰。
她猛地睁眼。
那咳嗽不是谢太傅的。
是另一个人,刻意模仿的。
她记起来了——三年前她父亲被押入天牢那夜,有个老太监站在牢门外,低头咳嗽了一声。当时她没在意,现在想起来,那人穿的是内务府的服色,可腰间的牌子,却是尚仪局的。
她站起身,走向书架。
萧景琰抬头:“怎么了?”
“我要查一个人。”她说,“尚仪局十年前的花名册,还有内务府同期调任记录。”
萧景琰放下笔:“我让人去取。”
她点头,正要说话,眼角忽然瞥见窗外。
树影不见了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片空白的墙。
她盯着那面墙,呼吸慢了下来。
几息之后,一片叶子缓缓飘落,贴在窗纸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