萧景琰在处理完送来的那份急报后,很快又收到了另一封新的边防急报。他的手指停在边防急报的封口处,纸页边缘已被他捏得发皱。殿内烛火跳了一下,映出他眼底的冷光。他没有立刻拆开,而是抬头看向门外。
守值太监躬身进来,低声说:“东宫那位已经到了,在殿外候着。”
“让她进来。”
沈令仪走进来时脚步很轻。她披着一件素色薄氅,脸色比昨夜更差,唇色发白。她没说话,直接伸手接过那封急报。
信是红封,盖着烽火印,八百里加急。她快速看完,把纸放回桌上。
“朔北三营哨骑昨夜遇伏,死伤十七人。”她说,“对方打着残破的‘谢’字旗,俘虏供称操南地口音。”
萧景琰盯着她:“你怎么看?”
“不是马匪。”她声音不高,但语气清楚,“是旧部。当年我父兄战死,有一支亲兵被俘后流落敌境,后来没了消息。他们用的是沈家军的暗哨布阵法,三进三退,专挑换防间隙动手。”
萧景琰站起身,走到地图前。他指着黑风峡的位置:“这里地形险要,易守难攻。他们若真有内应,不会只动这一下。”
沈令仪闭上眼。她深吸一口气,开始集中精神。月圆之夜的能力刚用过不久,再强行发动会让身体承受不住,但她现在顾不上了。
眼前画面一闪,她回到了三年前的冬天。雪落在雁门关的城墙上,火把照着营地。一名斥候冲进来报告,说发现一支商队形迹可疑,领头的人右耳缺了一角,用的是毒弩。
那时她父亲还活着,站在营帐前下令:“封锁东西两道口,别让他们进了关。”
记忆中的声音清晰得像昨天发生的一样。
她猛地睁眼,额头渗出冷汗。
“他们回来了。”她说,“带头的是陈七,我父亲的亲卫副将。右耳有伤,惯用左手射弩。如果他还活着,一定会出现在前线。”
萧景琰看着她:“你能确定?”
“我能认出他们的行军痕迹。”她指向地图,“昨晚的袭击不是为了杀人,是为了逼我们调兵。只要北境告急,朝廷就会抽调南方驻军,旧渡口那边就能趁机行动。”
萧景琰沉默片刻,转身对门外说:“传林沧海。”
不多时,林沧海大步进来。他穿着御林军的甲胄,肩头沾着夜露,像是刚从外面回来。他单膝跪地,等命令。
沈令仪看着他,声音低了些:“你要去的地方,可能回不来。”
林沧海抬头:“属下这条命,早就该死在三年前的战场上。能活到现在,就是为了等这一天。”
萧景琰从袖中取出一块黑铁令牌,放在案上。“这是北境游击将军的临时符印,你可以凭它混入流民队伍,接近黑风峡敌营。”
林沧海上前接过。
“你的任务不是杀敌,也不是抓人。”沈令仪说,“你要查三件事:第一,他们有没有带莲花印记的东西;第二,有没有南方来的人接头;第三,下一步行动的时间。”
她从袖中抽出一张图,铺在桌上。那是她昨夜画的漕渠水路图。
“三月初七,冰河解冻,舟可行。”她指着其中一段,“如果他们真要南北呼应,交接就在这天前后。”
林沧海仔细看了图,收进怀里。
“你不用带回消息。”她说,“只要你确认这个时间,就在夜里点燃烽燧三次。我们会立刻动手。”
林沧海叩首,起身退出。
殿内安静下来。烛火又跳了一下。
沈令仪扶着桌角站了一会儿,手指按在太阳穴上。头痛越来越重,像是有针在里面扎。她没说话,也没坐下。
萧景琰看着她:“你该回去。”
“我还撑得住。”她说,“现在不能倒。”
她走到地图前,拿起笔,在北方画了一个圈。“我们可以放点风声,说朝廷正在调集大军北上。”
“让他们以为我们慌了?”他说。
“不。”她摇头,“是要让他们觉得安全。只有他们觉得我们把重心移到了边境,才会放松对南方的戒备。”
萧景琰沉吟片刻,点头。“即日起,每天往北境运两车粮草,沿途打‘援军调度’的旗。”
“再让稽查司贴个告示。”她说,“就说流民安置核查推迟到三月中旬。”
两人一问一答,像在对账。话不多,但每一句都落在实处。
外面天还没亮,风从窗缝钻进来,吹得烛火偏了偏。沈令仪的手抖了一下,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痕。
萧景琰走过来,把笔拿开。
“你已经做了该做的。”他说,“剩下的交给我。”
她没争,只是站着没动。
“陛下。”她忽然开口,“如果这次查出来的人,不止是谢家余党呢?”
他没回答。
“如果背后还有更大的手在推?”她看着他,“您还会查到底吗?”
他站在原地,目光沉下去。
她也不再问,低头整理桌上的纸页。动作很慢,像是怕自己一快就会倒下。
远处传来一声更鼓,三更天。
殿外传来脚步声,是影卫回报。北境五道关口已封锁,巡防加强,但未惊动百姓。黑风峡外围也布了暗哨,只许看,不许动。
一切都在按计划走。
沈令仪把最后一份文书卷好,递给内侍送去兵部。她转身时,颈后的皮肤突然烫起来。她抬手碰了一下,指尖发烫,像是有火在烧。
萧景琰看见了,眉头一皱。
“回去。”他说,“别硬撑。”
她摇头:“我还能站。”
她走到门口,停下。外面风大,吹得她的衣角翻起来。
“林沧海出发多久了?”她问。
“半个时辰前走的。”
“让他小心。”她说,“陈七活着的时候,就不信任何人。现在他更不会轻易相信一个从京城来的人。”
萧景琰走到她身边:“他会想办法证明自己。”
她没再说话,迈步走了出去。
夜风迎面扑来,她脚步晃了一下,扶住门框才稳住。她慢慢走下台阶,身影消失在宫道尽头。
萧景琰站在殿门口,没动。
天边有一点灰白,像是要亮了。
他转身回到案前,拿起另一封刚送来的急报。这封没有盖烽火印,但送来的人说是从边关快马直递,必须亲手交给他。
他拆开,只看了一眼,脸色变了。
纸上写着:“黑风峡昨夜无战事,三营哨骑全员归营,无伤亡。”
他盯着那行字,手指收紧。
外面晨钟响起,第一声刚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