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令仪坐在御书房偏殿的案前,指尖抚过刚送来的密报。纸页还带着夜露的潮气,字迹是林沧海特有的粗笔,一笔一划都压得极重。
“李崇文昨夜未归府。”
她将这句话反复看了三遍,抬眼看向窗外。天色微明,宫道上已有内侍提灯巡行,脚步声轻而有序。萧景琰站在廊下,背对着她,手里握着一支笔,没有写字,也没有动。
她起身走到门边,“他已经连续三日绕道西市。”
他转过身,脸上没有意外,“你也察觉了。”
她点头,“不是偶然。一个尚书不会无缘无故去废驿停留半刻。那里连马都不愿多走一步。”
他走近几步,声音压低,“你打算再用一次月魂?”
她没回答。头还在痛,像是有细针从太阳穴往颅内扎。昨夜才催动过一次,如今气血未复,四肢仍有些发沉。但她知道,不能再等。
“我必须看清楚。”她说。
萧景琰盯着她片刻,终于开口,“我会让暗卫清空旧驿百步内所有闲杂人等。你只管回溯,其余交给我。”
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开始凝神。意识一点点沉下去,耳边的声音淡了,呼吸变缓,身体仿佛不再属于自己。
画面浮现——
昏黄灯笼挂在破檐下,风一吹就晃。街角站着一个人,黑袍裹身,帽檐压得很低。一辆马车停在门前,车帘掀开一角,李崇文探出身来,手伸出去,递出一个布包。对方接过时,右手抬起,袖口滑落,露出手腕内侧一道浅疤。
她看清了那人的步伐。右腿比左腿短了一寸,落地时左肩下沉,走起路来微微倾斜。这不是京城常见的步态。
她猛地睁眼,胸口起伏,冷汗顺着额角滑下。
“他受过伤。”她喘着气说,“右腿有旧疾,走路会偏。那人不是朝中官员,也不是本地人。”
萧景琰立即下令,“传令城防司,查近十日从北地入京者,凡有腿疾、独行、不属任何商队者,全部登记。”
她扶住桌沿站稳,“还要查三年前壬戌年进出兵部档房的所有人。那个疤痕……我见过类似的位置,在军中,那是刀斧砍在膝下未死留下的。”
他眼神一紧,“你是说,他可能是旧部?”
“我不知道。”她摇头,“但他在用‘雁字第三行’这样的编号。那是沈家军传信的老法子。外人不会知道。”
两人沉默对视。这已经不只是谢家残党作乱的问题。这张网,牵出了更早的痕迹,更深的人。
萧景琰转身走到书案前,提起笔写下几个名字,又一一划掉。最后留下三个:户部粮册官赵元朗,吏部考功司主事陈敬之,礼部祠祭司员外郎周承业。
“这三人最近半月都曾与李崇文同席饮宴。”他说,“其中赵元朗掌管边军粮饷发放,权限直达兵部库房。”
她接过名单,翻到最后一页,发现赵元朗的名字旁有个小记号——是林沧海留的暗标,代表此人曾在三年前参与押运一批药材送往北境,而那批药,后来被查出掺了迷心散。
“这个人。”她指着名字,“我要他最近五日的出入记录,还有他家中仆役的口供。”
萧景琰点头,“我已经命人去取。”
她将名单锁进另一个暗匣,钥匙贴身收好。抬头时,看见萧景琰正看着她,目光里有种她读不懂的东西。
“你还撑得住?”他问。
她抬手擦掉唇边一丝湿意,指尖沾了点暗红。她迅速攥紧拳头,把痕迹藏进掌心。
“能撑。”
外面传来轻微的脚步声,一名暗卫低声禀报:“林百夫长派人送信,西市桥头昨日有人收银,是个瘸腿老仆,自称每月十五替人送饭到废驿东厢。”
她立刻问:“有没有查他送的是什么?”
“食盒已毁,只剩陶碗。碗底残留药渣,尚药局正在辨认。”
她看向萧景琰,“他们不是在接头,是在维持一个人的生存。每天送饭,说明那人长期藏身于内。废驿本无水源,取暖靠炭,若无人供给,活不过两夜。”
他眉头皱紧,“你是说,那个人一直没走?”
“对。”她声音很轻,“他在等下一个命令。或者,等一场大火。”
烛火跳了一下,映在她眼里是一点不动的光。
“不能再等了。”她说,“我要林沧海亲自去一趟,找那个老仆,问清他见没见过一只带疤的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