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赤龙卷
十万风骨被血龙卷一口吞没的瞬间,紫宸殿屋脊发出“咔嚓”一声裂响——
金顶被生生掀起,瓦当、鸱吻、铜铃,一齐卷入赤色风柱,像一场逆向的流星雨。风柱中心,萧庭雪玄狐大氅猎猎燃烧,火舌顺着定江山剑脊逆流,爬过他腕口、肘弯、肩井,在胸口凝成一枚血红的“风”字,仿佛有人以烧红的铁笔,在他骨头上刻下诅咒。
少年帝王却笑了。
“紫凰,你看——”
“风来了。”
他反手一剑,斩向自己左臂。
血溅三尺,落在雪地上,竟凝成细细的红线,沿玉阶蜿蜒,直指雪窟暗门。
“以朕之血,镇汝之骨。”
“以朕之剑,断汝之归途。”
“十万风骨——”
“给朕——”
“再死一次!”
赤龙卷轰然倒卷,风眼内传来密密麻麻的碎裂声——命牌寸寸龟裂,磷火四散,像一场逆行的雪。最后一枚风戟的命牌,在剑风中炸成铁雨,唯余一截指骨,被萧庭雪探手抓住,捏成齑粉。
粉屑从他指缝泻下,被风一吹,散入帝京夜色,再也无处找寻。
二、雪生
雪窟最深处,紫凰跪在碎裂的冰池中央,掌心伤口已冻成紫红。
她眼睁睁看着十万命牌化作流火,被赤龙卷吞噬,却无力阻止——风戟的指骨粉末,穿过铁门缝隙,落在她睫毛上,像一场迟到的告别。
“义父……”
她轻声唤,声音在空窟里碎成回声。
回声未落,背后忽有脚步。
“紫凰。”
少年嗓音,沙哑,却带着笑,“借火结束了。”
“该还了。”
紫凰回头——
萧庭雪立在阶上,定江山剑尖垂血,大氅已烧成焦黑,胸口“风”字却愈发鲜艳,像一枚未结痂的伤口。他抬手,剑尖指她心口,距离三寸,停住。
“朕说过,”
“风若不来,”
“朕就是风。”
紫凰抬眸,眼底映出少年被火吻过的脸,却不见恐惧,唯有一片荒凉的温柔。
“萧庭雪,”
“你赢了。”
“可能让我死得体面些?”
少年帝王沉默片刻,忽而收剑,转身——
“不。”
“朕要你活着。”
“活着看朕——”
“如何亲手把龙风二字,”
“从史书上,”
“一页页撕下。”
他抬手,拍了两下。
铁门外涌入内侍,手捧鎏金锁链,链上铸满“风”字,每一笔画,都是当年龙风军阵亡者的姓名。锁链缠住紫凰手腕、脚踝,拖过她亲手敲碎的冰池,发出“哗啦——哗啦——”的声响,像潮汐,也像葬歌。
三、囚凤
上书房地底,有一座“雪牢”。
历届帝王用来关押最危险的“活史书”——知晓太多、却杀不得的人。牢顶悬万年玄冰,四壁嵌磷火,昼夜不辨;地面铺雪砂,踩上去会陷到脚踝,冷意顺着骨缝往上爬,一寸寸冻住血脉。
紫凰被锁在牢心,四肢呈“大”字吊起,雪砂埋至膝盖。
她低头,看见雪砂里浮出细小的冰晶,晶内封着一只只黑蝶——是未被赤龙卷吞尽的残牌,被萧庭雪以血为引,种入她周身大穴。每一只蝶,都是一道“风骨”,如今成了她的“骨监”,稍有异动,便噬心剜骨。
牢门外,少年帝王负手而立,隔着玄冰栅栏,声音温柔得像情人低语:
“紫凰,”
“朕会给你纸笔。”
“把龙风军十年行军布阵、暗线名单、北荒兵库,一一写下。”
“每写一页,朕便赦一名风雪暗卫。”
“写满三千页——”
“朕让你见阿霁。”
紫凰抬眼,瞳仁里映出磷火,像两簇将熄未熄的星。
“若我写不出?”
“不会的。”
萧庭雪微笑,指尖抚过栅栏,玄冰立刻长出猩红裂纹,像一朵绽放的曼珠沙华——
“朕会替你写。”
“用你的血,”
“蘸你的骨。”
四、暗火
三日后,帝京风雪再起。
雪牢却温暖如春——温暖,是因为火。
火,在紫凰的血管里。
她第三十次咬破舌尖,以疼痛保持清醒,听见雪砂深处传来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像某枚锁扣被暗中撬开。紧接着,一只细小的冰晶蝶,从她腕内钻出,翅上“风”字竟被改成“雪”字,蝶腹嵌着半粒珍珠——北荒暗号:雪生。
紫凰垂眸,以舌尖抵住蝶腹,珍珠碎裂,化出一缕冰凉药液,沿喉管直下丹田。
药液所至,被封的穴道一寸寸松动,雪砂下的脚趾,第一次有了知觉。
牢顶玄冰,忽映出一行水迹——
以指为笔,以气为墨,写在冰背面,唯有倒视可辨:
“廿七夜,子时。”
“龙抬头。”
“雪尽,”
“凤归。”
水迹转瞬成霜,再被磷火一照,消失无痕。
紫凰却笑了,笑得极轻,像雪原上最后一朵未凋的蔷薇。
五、龙抬头
廿七夜,子时。
帝京惯例“封雪节”,百姓以彩绸扎龙形,投火焚之,祈来年风雪顺调。宫廷亦设“龙抬头”宴,帝王需亲祭天地,百官陪祭,禁军半数轮休。
雪牢守卫,因此减至四人。
四人,皆铁甲卫精英,却在一盏茶内,无声倒地——
第一人,被自己的影子勒住咽喉;
第二人,被雪砂里浮出的冰蝶钻入耳窍,瞬间冻住脑髓;
第三人,被一只从墙缝伸出的手,以指为剑,点碎心脉;
第四人,回头看见同伴皆倒,欲惊呼,却见牢内紫凰抬眼,对他轻轻“嘘”了一声——
他这才察觉,自己的心跳,不知何时,已与她同步。
下一秒,心跳骤停。
牢门开,一人踏入——
素青锦袍,银线云纹,抱紫檀琵琶,却断了两根弦。
谢无咎。
他看也没看倒地守卫,只望向紫凰,声音低哑:
“我带你走。”
紫凰笑,抬腕,锁链“哗啦”作响:
“钥匙?”
谢无咎以琵琶轴为匙,插入锁孔,轻轻一旋——
“咔哒。”
锁链坠地,声如碎玉。
紫凰踏出雪砂,赤足落地,却一个踉跄——被吊三日,血脉俱僵。谢无咎伸手,欲扶,被她避开。
“阿霁?”她问。
“已送出上春桥。”
“北荒暗桩,会带他经蓟州、云渡关,去极北。”
“你自由了。”
紫凰点头,却未动,只抬眼,望向牢顶玄冰——
冰内,映出她与谢无咎的倒影,也映出第三个人:
萧庭雪。
少年帝王负手立于冰后,定江山剑尖垂血,胸口“风”字鲜艳如初。
他不知已站多久,看了多久。
“谢无咎,”
萧庭雪声音平静,像雪原下暗涌的河,“朕以为,你只是朕的影子。”
“原来,”
“你是她的。”
谢无咎抱琵琶,挡在紫凰身前,声音第一次有了温度:
“陛下,影子也会疼。”
“疼久了,”
“也会咬人。”
萧庭雪垂眸,似在思量,似在叹息。
下一瞬,他抬手,剑尖指向二人——
“那就让朕看看,”
“你们的牙,”
“有多利。”
六、尾声
雪牢轰然崩塌。
玄冰裂,磷火灭,雪砂化作滔天白浪,涌向帝京最深的夜色。
浪头,两道身影并肩而立——
一柄断弦琵琶,
一把定江山剑,
中间,是一只浴火重生的凰。
风雪再起,
却再不是帝京的雪,
而是北荒的,
春天的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