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宿海眼开启的那一夜,北荒极昼之地亮起了第二颗太阳。
幽蓝光柱自冰盖喷薄,直贯天穹,将原本不落的白灼日轮映得黯然失色。光柱四周,狂风卷着碎冰与暖雨齐飞,仿佛四季在同一瞬间诞生、凋零、再重生。人们惊恐地称之为——永昼之潮。
一、极昼之潮
冰原边缘,残存的牧人看见潮头推着蓝火,一浪接一浪碾来。浪里裹着巨大的冻鲸、古舰残骸、以及无数早已灭绝的深海生物,它们却在潮水里重新摆尾,像被某种力量从时间深处唤醒。
天下溺...老牧人跪地,用冻裂的手指划向苍穹,预言是真的。
同样的异象,也出现在云渊潮城与归墟霜影渡。三处海眼遥相呼应,浪墙以肉眼不可及的速度推进,所过之处,河川倒灌、山陵崩塌,版图被重新雕刻。九州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明白:所谓得三眼者天下,并非喻指王权,而是握住了将天下沉入深渊的钥匙。
二、潮灵
极昼之潮深处,一袭银甲立于浪巅。面甲下,一双眸子映出两轮蓝日——那是被天霜终卷重塑过的瞳孔,可透视水脉、驾驭寒暖。她或它,被后世称作,亦有人唤其,却无人敢确认。
因为不再呼吸,不再流血,心脏处嵌着半枚虎符,另半枚则与谢无咎掌中的印玺、夜帝怀里的残旗彼此共鸣,发出叮——叮——的金属心跳。每一次心跳,都令三大海眼水位暴涨十丈。
沈霜。谢无咎踏浪而来,紫蟒袍角被咸风撕扯,声音却依旧温润,你还要闹到何时?天下已溺,可以收手了。
潮灵侧首,似在辨认,又似在遗忘。下一瞬,她抬手,浪墙呼啸而起,化作万柄冰刃,直扑谢无咎。夜帝自另一侧破浪而出,残旗扬起,旗面云纹化作实质,缠向冰刃,竟替谢无咎挡下杀招。
她已非她。夜帝嘶哑开口,天霜终卷吞噬了宿主,只留下驱潮的意志。
谢无咎目色一沉,忽然并指如刀,划向自己左腕。鲜血飞洒,落在印玺之上,虎符受激,蓝芒暴涨。他要以血为锁,重新驾驭兵阵。
我以帝师之血,命你——停潮!
然而回应他的,是更加狂暴的浪涌。潮灵抬手,五指虚握,三大海眼同时喷出逆龙卷,水柱裹着蓝火在空中交织,化作一张覆盖九州的水幕天穹。日光被折射成幽蓝,世界仿佛沉入海底。
三、沉日
水幕之下,山河开始沉没。
帝京:太岁山地基被水脉掏空,万丈宫墙轰然倾塌,琉璃瓦在水面漂浮,像一片片被折断的鳞。
云渊:铁柱腐断,潮城巨楼逐一沉没,万民逃向高山,却见山顶早被浪墙包围。
北荒:霜影渡海水倒灌,桃林被咸潮杀死,绿洲重新变成沼泽。
世人终于明白:所谓天下溺,并非比喻,而是指日之内,九州将化为一片内海,所有生灵、权谋、爱恨、王图,皆成水下尘埃。
四、孤舟
极昼之潮第七日,水天一线处,忽现一叶孤舟。舟首立一少年,披雪色短甲,眉目与沈霁有七分相似,却多了一道横贯左颊的旧疤。他手执残旗,旗上字被水浸得发白,却仍猎猎作响。
沈霁!谢无咎回头,眼底第一次露出惊愕,你...未死?
少年抬眸,声音被海风吹得沙哑:死了,又被潮水复活。如今,我来收回姐姐留下的最后遗物。
他抬手,残旗指向潮灵心脏——那半枚虎符。
天霜终卷缺,只有沈氏血脉可补齐。二位不是沈氏,却妄图掌潮,只会加速溺亡。
夜帝目光闪动,忽地低笑:原来如此...需以血亲止阵。可你可知,止阵之法,是让你姐姐亲手杀你?
沈霁平静点头:知道。所以我来。
他纵身一跃,脚踏浮冰,直奔潮灵。浪墙感应到沈氏血脉,自动分开,又在少年身后合拢,将谢无咎与夜帝隔绝在外。
五、血契
潮灵立于龙卷中心,银甲覆水,蓝日双瞳倒映少年身影,却毫无波动。沈霁抬手,轻触面颊,声音低柔:
姐,回家。
指尖血珠渗出,落在虎符裂隙。刹那间,虎符发出裂耳尖啸,像千万兵刃同时折断。潮灵瞳孔中的蓝日骤然碎裂,化作漫天流萤,洒落在浪面,竟燃起冷白火焰。
火焰所过之处,水幕开始下降,逆龙卷逐一崩塌。然而潮灵却抬手,一剑刺向沈霁——剑尖贯胸,血染银甲。少年却笑了,伸手抱住,像抱住一场迟来的雪。
止篇...在此。
他以最后之力,将整片血旗覆在虎符之上。旗面无火自燃,字化作血色符文,顺着剑身流入潮灵心脏。符文所至,银甲龟裂,蓝芒熄灭,露出其下一张苍白而熟悉的脸——
沈霜。
她怔怔低头,看着胸口贯出的剑,又看着怀中渐渐冰冷的少年,嘴唇颤抖,却发不出声音。虎符自她心脏脱落,一声,坠入潮底,碎成千万蓝光,消散于浪。
六、潮退
失去虎符的瞬间,三大海眼同时发出低沉呜咽,像巨兽临终的喘息。浪墙停止推进,水幕天穹出现裂缝,久违的真日阳光穿透蓝水,洒向大地,折射成七彩虹桥。
沉没的山巅率先露出水面,接着是宫墙、塔楼、桃林...人们惊恐又狂喜地发现:潮水在退,却留下肥沃的淤泥、温润的空气,以及无数深海寒晶——可化作燃料,亦可入药。灾难过后,九州版图被重新勾勒,旧朝王都沉入水下,新的沃土冉冉升起。
极昼之潮,持续九日九夜,终以一剑自毁而终结。后世史官称之为——天下溺·九日沉日。
七、余尘
潮水退尽,谢无咎与夜帝被冲上同一处荒滩。两人对视,皆狼狈不堪,却再无厮杀之力。印玺裂痕斑斑,残旗只剩半截,虎符碎屑早被浪卷走。
结束了。夜帝嘶哑开口,你我的局,都被水冲得干干净净。
谢无咎却望向远处,那里,沈霜抱着沈霁,一步步走入新生的晨曦。阳光落在她银甲残片,像给她披上一层温暖的纱。
谢无咎低声道,没有局了,才是新的开始。
他抬手,将破损印玺投入退潮的水洼,转身向南。夜帝沉默片刻,将残旗插入沙地,跟了上去。两人背影被晨晖拉长,像两条再无交集的线,却共同指向——
那个不再需要天霜兵阵的天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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下章预告:
潮退之后,九州版图重绘,新沃土百国并起。沈霜孤身北望,银甲葬于潮门,却留下残剑;谢无咎与夜帝南下,各择新主,再布杀局;而更西的大漠深处,有人捡到一块带字的寒晶,意外唤醒沉睡百年的星宿遗族。天下溺而终醒,人类的第一场春战,才刚刚发芽。第35章《春芽·风裂残剑》,敬请期待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