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浸染着刚刚经历血与火洗礼的军营。白日里喧嚣暂歇,但一种更深沉的不安,如同蛰伏的兽,在寂静中蔓延。帅帐内,灯火通明,映照着萧寒孤峭的身影。他面前的案几上,摊开着一张北境的粗略地图,旁边散落着各类文书,而最显眼的,是那张记录了玄铁匕首和飞鸟图腾的缴获摘要。
烛火跳跃,将飞鸟图腾的描摹映照得忽明忽暗,那扭曲的形态,仿佛随时会从纸面上振翅飞出,带来不祥的预兆。萧寒的指尖反复摩挲着纸张边缘,眉头紧锁。记忆的碎片如同沉船遗物,在脑海深处翻滚,却始终无法拼凑成形。那图腾,他一定在哪里见过,不是在军报里,不是在敌人的旗帜上,而是在更久远、更隐秘的所在。这种感觉,如同骨鲠在喉。
帐外传来极轻微的脚步声,停在门口,带着一丝犹豫。
“进来。”萧寒头也未抬,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。
帐帘掀开,带进一股寒意。进来的却不是日常禀事的将领或亲兵,而是一个纤细的身影,披着厚重的斗篷,风帽遮住了大半张脸。但萧寒只需一眼,便认出了来人——慕芷晴。
她总是在这种时候出现,如同夜色中的幽灵。
萧寒放下手中的纸,身体微微后靠,目光平静地看向她:“慕姑娘深夜到访,有何指教?”语气疏离,带着审视。断魂崖上她那句“我不知道”,依旧像一根刺,扎在他心头。
慕芷晴轻轻摘下风帽,露出那张清丽绝伦却毫无血色的脸。她没有在意萧寒语气中的冷意,目光扫过案几上那张画着图腾的纸,眼神微微一动,随即恢复平静。
“我来,是想告诉将军,”她声音很轻,却清晰地传入萧寒耳中,“二殿下的人,明日便会抵达军营。为首的,是兵部侍郎周瑾,随行的,还有一位内侍省的王公公。”
萧寒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。兵部侍郎,代表着朝廷对军权的正式接管与监督;内侍省的太监,则是皇帝的眼睛,更直接地象征着皇权。赵弘的动作,快得惊人。这不仅是来摘桃子,更是来立规矩,来看着他这只暂时还不能烹的“走狗”。
“看来,殿下是迫不及待要行使他‘总督北境军政’的权力了。”萧寒嘴角勾起一抹冷嘲。
慕芷晴微微摇头:“周瑾是太子的人。”
萧寒猛地抬眼,看向她。烛光下,她眸色深沉,如同古井无波。
太子的人?二皇子赵弘派来的监军,竟然是太子一系的重臣?这潭水,比他想象的还要浑!朝堂之上的争斗,已经如此迫不及待地要蔓延到这刚刚平静的北境疆场了吗?赵弘此举是何意?是自信能掌控局面,借此敲打太子?还是……另有图谋?
“告诉我这些,对你有什么好处?”萧寒盯着她,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一丝端倪,“或者说,对让你‘确保棋盘不倾覆’的那个人,有什么好处?”
慕芷晴迎着他的目光,没有丝毫闪躲:“棋盘若倾,无人可以独善其身。太子与二殿下相争,若失去制衡,必是燎原之火。北境初定,经不起这般折腾。”她顿了顿,声音更低了些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,“将军此刻,是这北境唯一能勉强稳住局面的人。你若倒了,或者被逼反了,得益的绝不会是边民。”
“所以,你是在帮我?”萧寒问,语气听不出喜怒。
“我是在帮这北境少死一些人。”慕芷晴移开目光,望向跳动的烛火,“也是在完成我的承诺。”
承诺?对谁的承诺?萧寒没有问,他知道问不出答案。
帐内陷入短暂的沉默,只有烛火燃烧发出的轻微噼啪声。
慕芷晴的视线再次落回那张画着图腾的纸上,忽然问道:“将军对此物,很在意?”
萧寒心中一动,面上不动声色:“战场缴获,形制奇特,有些好奇罢了。怎么,慕姑娘认得此物?”
慕芷晴仔细看了那图腾片刻,缓缓摇头:“不识。只是觉得……这飞鸟的形态,有些诡异,不似祥瑞。”她抬起眼,看向萧寒,眼神清澈见底,让人无法判断她所言是真是假。“北地部落众多,图腾千奇百怪,或许只是某个小部落的信仰之物,偶然流落至此。”
解释得合情合理,天衣无缝。但萧寒敏锐地捕捉到,在她说不识的瞬间,那几乎难以察觉的、极其短暂的凝滞。她在隐瞒什么。
“或许吧。”萧寒不再追问,将那张纸随意折起,放到一边,“有劳慕姑娘深夜前来告知消息。”
这是送客的意思了。
慕芷晴深深看了他一眼,似乎想从他平静无波的脸上看出些什么,最终只是微微一礼,重新戴好风帽,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帅帐,如同她来时一样,融入外面的夜色之中。
帐内重新恢复了寂静。
萧寒坐在案前,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。慕芷晴带来的消息,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——朝廷,或者说帝都的权力斗争,已经将触角伸了过来。而那个飞鸟图腾,慕芷晴那瞬间的异常,让他心中的疑云更重。
他拿起那张折起的纸,展开,再次凝视那个诡异的飞鸟图腾。烛光下,那图腾仿佛活了过来,带着嘲弄的意味。
不识?
萧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。他唤来帐外的心腹亲兵,低声吩咐道:“去查,秘密地查。不要惊动任何人。重点是二十年前,帝都,以及北境周边,所有与类似飞鸟图腾有关的记载、传说、甚至是……禁忌。”
亲兵领命,无声退下。
萧寒走到帐门前,掀开衣角,望向外面沉沉的夜空。寒风立刻灌了进来,吹得他衣袂翻飞。
明日,朝廷的“天使”将至。
而暗处的敌人,或许早已潜伏多时。
这盘棋,远未到终局。他这只被人摆上棋盘的棋子,现在,要试着跳出棋盘,看看那执棋之人,究竟是谁了。
夜色,愈发深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