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雪行
那碗药漆黑粘稠,散发着我熟悉的、只有凤然才会调制的毒草气息。
他掐着我下颌灌药时,我听见自己喉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。
「西域奇毒‘同命’…殿下何时也用这等下作手段?」
药汁沿我脖颈淌下,所过之处泛起蛛网般的青黑脉络。
凤然抽回手,在盆中慢条斯理地洗去指尖药渍。
「下作?」他抬眼时,眸子里像有两簇鬼火在烧:
「萧寒,你以为我们走的,是哪条通天大道?」
那碗药被端到榻前时,萧寒闭着眼,都能嗅出那股独一无二的气味。
漆黑,粘稠,不像药汁,倒像是某种活物熬炼出的毒浆。气息辛辣刺鼻,却又诡异地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——那是只有凤然才会调配、也才敢使用的几味罕见毒草混合后,独有的标志。这味道,萧寒曾在几次九死一生的任务后,从凤然赐下的“保命”丹药中闻到过,每一次,都意味着他必须在剧毒蚀体和任务失败之间做出选择。
如今,这气味更浓烈了,浓烈到几乎化为实质的恶意。
下颌再次被冰冷的手指狠狠掐住,力道比上一次更粗暴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、碾压式的强制。萧寒甚至能听见自己颌骨关节发出的、细微却清晰的咯吱声,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。他被迫张开嘴,那碗漆黑粘稠的药汁,带着灼人的温度,被毫不留情地灌了进去。
苦涩、腥辣、还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腐蚀性气味,瞬间充斥了整个口腔,冲向喉咙深处。萧寒的身体本能地剧烈反抗,胃部痉挛着想要将这东西呕出去。
但凤然的手稳如铁箍,另一只手甚至压住了他的喉结,强迫他进行吞咽。
“咳……呃……”药汁滑过食道,所过之处,并非寻常汤药的温热,而是一种诡异的、如同烧红烙铁烫过的灼痛,紧接着便是蔓延开来的麻木。
萧寒猛地睁开眼,视线因痛苦和窒息而模糊,却死死盯住近在咫尺的凤然。药汁未能尽数灌下,有不少沿着他的嘴角溢出,蜿蜒淌过脖颈。那粘稠的黑色液体流过之处,皮肤下的血管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凸起、扭曲,泛起蛛网般细密、诡异的青黑色脉络,如同被剧毒侵蚀的枯藤,狰狞可怖。
“西域奇毒…‘同命’……”萧寒从几乎被烧穿的喉咙里,挤出破碎嘶哑的声音,每个字都带着血沫的腥气,“殿下…何时…也用这等下作手段?”
“同命蛊”。并非寻常毒药,而是将蛊虫卵混以特殊毒草炼制,需以施毒者自身精血为引。中毒者与施毒者性命相连,一方身死,另一方亦不能独活。这是最恶毒、也是最直接的捆绑,将两个人的命运用最残酷的方式锁在一起,常用于控制死士或无法信任的盟友。阴损、直接,毫无转圜余地。
凤然终于松开了手。
他看着萧寒因痛苦而蜷缩、脖颈上恐怖脉络不断蔓延的模样,脸上没有任何波动。他慢条斯理地取过旁边铜盆中浸着的湿布巾,仔细地、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,擦去指尖沾染的黑色药渍。动作优雅从容,与方才灌药时的暴戾判若两人。
水声轻响,盆中清水被染上淡淡的污色。
直到十指恢复洁净,他才将布巾丢回盆中,抬起眼。
屋内光线昏暗,他站在阴影里,唯独那双眸子,亮得惊人,里面像是有两簇幽绿的鬼火在无声燃烧,跳跃着冰冷、偏执、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的光。
“下作?”他轻轻重复了一遍萧寒的指控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极冷的弧度,那弧度里没有半分笑意,只有无尽的嘲讽与苍凉。
“萧寒,”他向前微倾了身,鬼火般的眸子逼近,声音压得低低的,却字字如冰钉,凿进萧寒的耳膜深处,“你以为我们走的,是哪条通天大道?”
话音落下,屋内陷入死寂。
只有萧寒粗重痛苦的喘息声,和体内毒素开始发作、血液仿佛被点燃沸腾的滋滋作响般的幻觉音。
那条路,从来就不是光明的阳关道。而是白骨铺就,鲜血浇灌,每一步都踏在深渊边缘的独木桥。用什么手段,还重要吗?
凤然直起身,不再看榻上如同从水里捞出来、又被毒火内外煎熬的萧寒,转身走向门口。
“看好他。”他对门外守卫丢下三个字,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平静。
门开了又合,将一室毒烈的气息与沉重的命运,紧紧锁住。
萧寒蜷缩在榻上,感受着“同命”之毒在四肢百骸疯狂流窜、与旧伤纠缠撕扯带来的、远超以往任何一次的极致痛苦,意识在毁灭的边缘反复摇荡。
通天大道……
他染血的嘴角,艰难地扯出一个扭曲的、近乎狰狞的弧度。
那就……一起走下去吧。
坠入地狱,也好过独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