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雪行
祭坛下的积雪被万千黑甲踩成污浊的泥泞。
我被铁链锁在祭坛中央的石柱上,看着北辽新帝接过金碗,将血水泼向鼎中沸腾的油。
火焰窜起三丈高时,刽子手磨刀的沙沙声戛然而止。
凤然踩着满地血污走上祭坛,玄狐大氅下摆拖出长长的暗痕。
他伸手抚过我腕上镣铐:「萧将军,你猜——」
「是镇魂咒先裂,还是本王先拧断新帝的脖子?」
坛下万千箭镞的冷光,霎时聚焦在他抚我镣铐的指尖。
祭坛之下,黑压压的北辽军阵如同凝固的潮水,沉默地蔓延至视线的尽头。无数双眼睛,或冷漠,或狂热,或麻木,或好奇,都聚焦在这白石广场中央的猩红祭坛上。连日的大雪被人力清扫堆积在广场边缘,形成肮脏的雪墙,而坛下原本的积雪,早已被万千黑甲靴履反复践踏,化为一片污浊不堪、混合着泥浆与隐约血痕的冰水泥泞。
萧寒被粗粝的绳索紧紧捆绑在祭坛中央那根雕刻着盘龙(或许是北辽崇拜的某种恶兽)的冰冷石柱上。玄铁锁链依旧缠绕着手腕脚踝,沉重的镣铐深深陷入皮肉,那上面细密的镇魂咒文,在惨淡的天光下,泛着幽冷的、不祥的光泽。
他勉力抬起头,看着北辽的新帝,一个穿着繁复华丽祭袍、面色却带着几分病态苍白的年轻男人,在萨满巫师低沉诡异的吟唱声中,一步步走上祭坛对面搭建的高台。新帝手中捧着一个纯金的碗,碗中盛着某种暗红色的液体,随着他的脚步微微晃动,散发出新鲜的血腥气——不知是牲畜的,还是……
新帝站定,高举金碗,口中念念有词,随即,手腕一扬,将碗中血水奋力泼向最近的一口青铜巨鼎!
“嗤——!”
血水落入沸腾滚烫的油(或许是其他什么东西)中,瞬间爆发出剧烈的反应!刺鼻的白汽冲天而起,混杂着焦糊和血腥的怪味,而那原本只是翻滚泡沫的鼎中,火焰如同被赋予了生命般,猛地窜起,烈焰熊熊,竟高达三丈,将半个祭坛映照得一片赤红,热浪扑面而来,灼得人脸皮发紧。
也就在这火焰窜至顶峰的刹那,一直响在祭坛边缘、那令人头皮发麻的、刽子手在磨刀石上反复打磨剔骨尖刀的“沙沙”声,突兀地戛然而止。
整个喧闹的、充满仪式感的广场,陷入了一种极其诡异的短暂寂静。只剩下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风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,不由自主地,被祭坛边缘出现的身影吸引。
凤然。
他依旧穿着那件玄狐大氅,只是未系带子,任由大氅在风中猎猎展开,像巨大的黑色羽翼。他一步步,踩着被血水、泥泞和融雪弄脏的地面,从容不迫地走上祭坛。玄狐皮毛的下摆,拖过污秽,留下一道长长的、濡湿的暗痕,如同某种不祥的标记。
他无视了高台上脸色骤变的新帝,无视了坛下瞬间绷紧、弓弦拉满的无数箭镞,径直走到了被缚于石柱上的萧寒面前。
停下脚步。
然后,在万千道目光的注视下,他伸出了手。那只骨节分明、苍白如玉的手,并未去触碰萧寒伤痕累累的身体,而是轻轻抚上了禁锢着萧寒手腕的、那冰冷的玄铁镣铐。
指尖,若有若无地擦过镣铐上那些凸起的、繁复的镇魂咒文。
萧寒能感觉到他指尖的冰凉,透过金属传来。
凤然微微倾身,靠近萧寒,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玩味:
“萧将军,你猜——”
他顿了顿,指尖在某个咒文节点上轻轻摩挲,抬起眼,目光却似笑非笑地扫过祭坛对面高台上,那个因为惊怒而微微颤抖的北辽新帝。
“是这镇魂咒文先裂开,”他的声音轻得像耳语,内容却石破天惊,“还是本王先拧断那位新帝的脖子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——
“嗡!”
仿佛有无形的弦被同时拨动!
祭坛之下,所有引弓待发的箭手,手臂都不由自主地绷紧!成千上万支闪着寒光的箭镞,那冰冷的、致命的焦点,霎时从萧寒身上,齐刷刷地聚焦到了凤然那只抚着镣铐的指尖!
空气凝固了。
风雪似乎也停滞了。
整个天地间,只剩下祭坛上对峙的两人,坛下如林的箭矢,高台上惊疑不定的新帝,以及那七口依旧在熊熊燃烧、发出爆裂声响的青铜巨鼎。
凤然的手指,还停留在镣铐上,仿佛只是在欣赏一件有趣的古物。
而萧寒腕间的镇魂咒文,在鼎火和雪光的映照下,幽光流转,仿佛真的随时会应声而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