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色帷幕无声流转,将破屋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。门外魔影在纯净的寒意中挣扎、消融,发出不甘的嘶鸣,却始终无法突破那看似薄弱、实则坚韧的守护。门内,火光摇曳,映着阿弃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,和铃铛那双渐渐安定下来的眼睛。
阿弃维持着“雪域”的运转,心神与周遭风雪相连。他能“听”到雪花落地的细碎声响,能“感”到地底深处尚未完全冻结的微弱生机,也能清晰地捕捉到那些魔物身上散发出的、令人作呕的污秽气息正被风雪一点点剥离、净化。这种掌控感并非源于力量上的压制,而是一种更深层次的、与天地间某种纯净法则的共鸣。虽然身体依旧如同被掏空般虚弱,经脉的刺痛也未曾稍减,但精神却进入了一种奇异的清明状态。
然而,这片区域的魔气似乎被此地的异动所吸引,并未因几头低阶魔物的湮灭而退却,反而有更多的、更隐晦的阴冷气息从四面八方的风雪中渗透过来,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,在雪域外围徘徊、窥伺。
阿弃的心微微下沉。他的力量终究有限,这初步领悟的“雪域”能护住方寸之地已是勉强,若魔物源源不绝,或是有更强大的存在被引来……
就在他心念电转,思索脱身之策时——
呜——
一声清越悠长、迥异于魔物嘶吼的笛音,毫无征兆地,穿透了呼啸的风雪,清晰地传入屋内!
这笛音空灵而冷冽,带着一种洗涤人心的力量,仿佛雪山之巅融化的第一滴清泉,流淌过满是污浊的大地。笛音过处,门外那些躁动不安的魔物竟齐齐一滞,发出更加惊恐的尖啸,仿佛遇到了天敌,本能地向后缩去,连身上散发出的魔气都黯淡了几分。
阿弃猛地抬头,循声望去。
只见漫天风雪中,一道颀长的身影,正踏雪而来。
来人穿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,衣袂在风中飘舞,却不沾半点雪花。他身形看似走得并不快,但每一步落下,身形便向前飘移数丈,如同雪中鬼魅,又似谪仙临凡。他手持一管青玉短笛,横于唇边,那清冷的笛音正从中流淌而出。
风雪似乎在他身周自动分流,无法侵扰他半分。他面容看起来不过二十七八年纪,眉眼疏朗,肤色白皙,但一双眼睛却深邃得如同古井寒潭,带着一种与外貌不符的沧桑与淡漠。
他的目光淡淡扫过雪域外围那些躁动不安的魔物,笛音微微一转,变得更为高亢锐利。
嗤嗤嗤——!
那些魔物如同被无形的利刃切割,身上猛地爆开一团团黑气,发出凄厉的惨叫,再也顾不得屋内的“猎物”,如同潮水般向四面八方溃逃而去,转眼便消失在茫茫风雪之中。
驱散了魔雾,白衣人的目光这才转向破屋,或者说,转向站在屋门口,周身笼罩在微弱雪光中的阿弃。
他的眼神在阿弃身上停留了一瞬,掠过那流转的雪色帷幕时,深邃的眸子里极快地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讶异,随即又恢复了古井无波。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阿弃身后那盏依旧亮着的油灯上,眼神微不可察地柔和了一瞬,但很快又归于平静。
他放下唇边的玉笛,脚步不停,径直走向院落。那由阿弃全力维持、能阻隔魔物的雪域,在他面前竟如同无物,他只是信步走来,雪色光晕便自然地向两侧分开,为他让出一条通路。
阿弃心中警铃大作!此人修为深不可测,是敌是友?
他强撑着几乎要崩溃的身体,没有撤去雪域,只是更加凝神戒备,体内那缕风雪气息微微震颤,传递出一种既非亲近也非排斥的、奇异的共鸣感。
铃铛更是吓得缩到了阿弃身后,小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,大气也不敢出。
白衣人走入屋内,目光先在逝去的老者身上停留片刻,微微颔首,似在致意。随即,他看向阿弃,声音清冷,如同山间冷泉:“能以微末之力,引动风雪真意,凝‘域’自守,涤荡魔氛。小友,倒是好悟性。”
他的语气平淡,听不出是赞赏还是陈述。
阿弃没有放松警惕,沙哑着开口,声音因虚弱而有些发颤:“你是谁?”
白衣人并未直接回答,而是反问道:“这盏‘守心灯’,是你点燃的?”他的目光落在那盏油灯上。
阿弃沉默了一下,摇了摇头:“是这位前辈……临终所执。”
白衣人闻言,再次看了那老者一眼,轻轻叹了口气:“原来是墨老……他以残躯点燃此灯,是想为这百里生灵,指引一线生机吧。可惜……”他未尽之语,化作了又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他重新看向阿弃,目光似乎穿透了他强撑的戒备,看到了他体内那近乎枯竭的力量和沉重的伤势。“你伤得很重,强行维持这‘域’,是在透支本源。”
说着,他抬起手,指尖萦绕起一点柔和而精纯的白光,那光芒中蕴含着比阿弃的雪域更加纯粹、更加磅礴的生机与寒意。“我并无恶意。此地魔气虽暂退,但根源未除,不久必卷土重来。你撑不了多久。”
那点白光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,缓缓飘向阿弃。
阿弃体内的风雪气息对这白光传递出明显的亲近之意,但他依旧没有放松,直到那白光融入他身体,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力量迅速流遍四肢百骸,滋养着他干涸的经脉,缓解着那撕心裂肺的痛楚,他才微微怔住。
这力量……与他同源,却更加精纯浩瀚。
“你……”阿弃眼中的戒备稍减,但疑惑更深。
白衣人收回手,负手而立,望向窗外依旧无尽的风雪,淡淡道:“我名,‘寒山’。循着这‘守心灯’最后一丝感应而来,不想竟遇到了……”
他顿了顿,转头看向阿弃,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映出少年的身影,以及他周身那尚未完全散去的、微弱的雪域光晕。
“……故人之后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如同惊雷,在阿弃的心海中炸响。
故人之后?
是指……龙帝临渊?还是……凤主雪凰?
阿弃猛地抬头,看向自称“寒山”的白衣人,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震惊与探寻。
风雪仍在呼啸,破屋之内,却因这突如其来的访客和一句“故人之后”,陷入了另一种更为复杂的寂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