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山留下的要求,如同冰冷的鞭子,抽打着阿弃不敢有丝毫懈怠。覆盖周身三尺的“冰心叠浪阵”,与仅仅在池面凝聚一道虚影,难度何止倍增?这不仅是范围的扩展,更是对心神掌控力、灵力精细度以及阵法理解的全面考验。
接下来的时间,阿弃几乎摒弃了所有杂念,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阵法的修炼中。
听雪阁内,仿佛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。只有壁上映照的、由寒山留下的冰晶计时的微光,标记着昼夜交替。
阿弃盘膝坐在暖玉池边,双目微阖,周身气息与那缓缓旋转的微型阵图相连。他不再急于求成地扩张范围,而是反复锤炼着阵图核心的稳定性。每一次灵力流转,每一次心神勾勒,他都力求比上一次更加精准,更加圆融。
《听雪问道诀》的心法在体内自然运转,让他的心神始终保持着一分冰雪般的澄澈。他渐渐明白,“冰心叠浪阵”的关键,不在于阵图有多么复杂庞大,而在于“心”是否如冰般纯粹坚固,在于“意”能否如浪般连绵不绝。
他将心神沉浸到阵法的意境之中。想象自己就是阵眼,心如冰晶,映照万物而不为所动;意如叠浪,一波方平,一波又起,循环往复,生生不息。起初,这种意境难以把握,心神稍一分散,阵图便晃动不稳。但他凭借着在听雪崖畔悟道时磨练出的韧性,一次次失败,又一次次重来。
云无涯在疗伤间隙,时常默默观察着阿弃。他看到少年眉头紧锁,汗湿重衫,有时甚至因为神识过度消耗而脸色煞白,身体微微颤抖,但那双黑色的眸子里,却始终燃烧着一种近乎执拗的光芒。那光芒,名为不屈。他心中暗叹,此子心性之坚,实属罕见,难怪能得寒山尊者如此看重。他也不再打扰,只是更加专注地疗伤,希望能尽快恢复几分战力,不负尊者赠药之恩。
铃铛似乎也感受到了阁内凝重的气氛,变得更加乖巧安静,大部分时间都蜷缩在小榻上,抱着寒山给她的一块能宁心静气的暖玉,睁着大眼睛,看着阿弃修炼,不吵不闹。
寒山自那日离开后,便未曾再踏入石室核心区域,似乎一直在听雪阁外围布置着什么。但阿弃能隐约感觉到,一股无形而强大的神念,始终笼罩着这片区域,如同最沉默的守护者。
时间一点点过去。
阿弃周身的阵图范围,从最初的尺许,艰难地扩展到两尺,再到两尺半……每一次微小的进步,都伴随着巨大的心力消耗。但他对阵法精髓的理解,却在飞速提升。他不再是将阵图视为外物去“构建”,而是尝试让其成为自身气息的自然延伸,如同呼吸一般。
终于,在时限将至的前一个时辰。
阿弃缓缓睁开眼,眸中一片平静,如同深潭。他心念微动,并未见任何明显动作,身周三尺之内的空气,却仿佛水波般轻轻荡漾了一下。
下一刻,一个直径恰好三尺、近乎透明的淡蓝色光晕,以他为中心悄然浮现。光晕之内,无数细小的冰晶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流转、生灭,遵循着玄妙的轨迹,散发出宁静、坚韧而又暗藏磅礴力量的意境。寒意内敛,并不刺骨,却将外界的一切喧嚣与杂乱气息都隔绝开来。阵成之时,连旁边暖玉池的水波都平息下来,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安抚。
冰心叠浪阵,三尺之境,成!
阵法形成的刹那,阿弃只觉心神一片空明,之前修炼的疲惫一扫而空,神识仿佛被浸润在清凉的泉水中,变得异常敏锐和凝聚。周身天地间的冰雪灵气,无需刻意引导,便自发地、温顺地汇入阵中,再转化为精纯的力量,滋养着他的身体和魂灵。
这种感觉,美妙无比。
就在这时,寒山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石室门口。他的目光落在阿弃周身那稳定运转的三尺阵图上,停留了数息。
“尚可。”他依旧是这两个字的评价,但语气似乎比上次略微缓和了一丝,“阵基已成,算是摸到了门径。但此阵真正的威力,在于‘叠浪’二字。一念起,浪千重。你如今,连第一重浪都尚未纯熟。”
阿弃起身,恭敬行礼:“晚辈明白,定当勤加修习。”
寒山微微颔首,视线转向一旁也已结束疗伤、气息平稳了许多的云无涯:“你的伤势如何?”
云无涯连忙起身,肃然道:“多谢尊者灵丹,伤势已稳住七成,勉强可动用五成法力。”
“五成,够了。”寒山淡淡道,“随我出去一趟。”
云无涯精神一振:“尊者,可是发现了魔踪?”
寒山目光望向听雪阁外阴沉的天际,眼神锐利如刀:“那缕分神,不会安静太久。它在试探,也在恢复。我们需要知道,它现在到了何种程度。顺便,清理一下门口的老鼠。”
阿弃心中一动:“前辈,我也去!”
寒山看了他一眼:“你的阵法初成,需时间巩固。而且,你的气息特殊,此刻不宜过早暴露。留在此地,守好这里。若有异动,以此阵固守,可支撑片刻。”
说着,他屈指一弹,一道冰晶符箓落入阿弃手中:“捏碎此符,我自有感应。”
阿弃握紧符箓,知道寒山的安排自有道理,压下心中的跃跃欲试,重重点头:“是!前辈放心!”
寒山不再多言,对云无涯示意一下,两人身形一晃,便化作两道流光,悄无声息地没入阁外的风雪之中。
石室内,只剩下阿弃和沉睡的铃铛。
阿弃感受着手中符箓传来的冰凉触感,又看了看周身缓缓流转的“冰心叠浪阵”,深吸一口气,重新盘膝坐下。
他知道,寒山前辈和云无涯此去,必是险象环生。而他能做的,就是利用这宝贵的时间,让自己变得更强,强到足以在面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时,不再仅仅是被保护的对象。
他闭上眼,心神彻底沉入阵法的玄奥之中,开始尝试感悟那更深层次的——“叠浪”。
听雪阁内,重归寂静。但阿弃知道,这寂静之下,是汹涌的暗流,和即将到来的、更猛烈的惊涛骇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