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殿下,止步。”
“陛下,在里面等你。”
暗卫统领的声音不高,却像一道无形的墙,横亘在龙风与近在咫尺的乾元殿之间。他身后的数百暗卫,气息连成一片,阴冷而肃杀,与广场上弥漫的血腥和喧嚣格格不入。这是最后一道屏障,也是最难逾越的一道。
龙风端坐马上,玄铁面具在乾元殿透出的灯火下泛着幽光。他没有立刻回答,目光越过暗卫统领,落在那扇紧闭的、象征着至高权力的殿门上。那后面,就是一切恩怨的源头。
“让开。”龙风开口,声音透过面具,带着征战一夜的沙哑,更添几分冰冷,“或者,死。”
暗卫统领脸上没有任何波动,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,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、难以言喻的情绪,像是惋惜,又像是……解脱。“职责所在,恕难从命。”他微微抬手,身后的暗卫齐刷刷踏前一步,动作整齐划一,一股凝练的杀气骤然迸发,空气仿佛都凝固了几分。
陈到和亲卫们瞬间绷紧了身体,刀剑出鞘,死死盯着对面的暗卫,气氛剑拔弩张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龙风却忽然轻笑了一声。那笑声很轻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。“职责?”他重复着这两个字,目光重新回到暗卫统领脸上,“你的职责,是守护这座宫殿,还是守护宫殿里的那个人?若是后者,二十年前,你在哪里?”
暗卫统领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。
龙风的声音陡然转厉,如同冰雪凝成的鞭子,抽在寂静的夜空下:“二十年前,冷宫走水,我母亲葬身火海之时,你这个暗卫统领,你的职责又在哪里?!”
这一声质问,石破天惊!不仅暗卫统领脸色骤变,连他身后那些如同铁石般的暗卫,气息都出现了一丝紊乱。二十年前的宫闱秘辛,是深埋在所有知情人骨子里的刺,此刻被龙风血淋淋地挖出!
“看来,你记得。”龙风看着暗卫统领瞬间苍白的脸,语气恢复了平静,却比之前的凌厉更令人心悸,“那么,你现在拦我,是为了弥补当年的失职,还是为了……杀人灭口?”
暗卫统领嘴唇翕动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他避开了龙风锐利如刀的目光,低声道:“殿下,往事已矣。陛下……毕竟是你的父亲。”
“父亲?”龙风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,笑声中带着刻骨的悲凉和恨意,“一个眼睁睁看着发妻被烧死,将亲子弃如敝履,二十年后又欲引外寇除之而后快的人,也配称父亲?”他猛地抬手,指向乾元殿,“今日,我站在这里,不是以儿子的身份,而是以讨债者的身份!让开!”
最后两个字,如同惊雷炸响,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。龙风周身的气势陡然攀升,仿佛有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开始凝聚,连他胯下的战马都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,不安地刨动着蹄子。
暗卫统领沉默着,他身后的暗卫们也沉默着。空气紧绷到了极致,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爆裂。
然而,预想中的厮杀并未发生。
暗卫统领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向侧面退开了一步。
这一步,如同一个信号。他身后的数百暗卫,在短暂的死寂后,如同潮水般向两侧分开,让出了一条直通乾元殿大门的通路。他们依旧面无表情,依旧手握兵刃,但那股凝聚的杀气,却悄然消散了。他们选择了沉默,选择了……不作为。
陈到和亲卫们愣住了,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幕。皇帝最信赖的暗卫,最后屏障,竟然在龙风的质问下,不战而退?
龙风深深地看了一眼暗卫统领,那眼神复杂难明,有恨,有嘲,或许,还有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……了然。他没有再说什么,一夹马腹,墨黑战马迈动四蹄,踏着染血的玉阶,不疾不徐地走向那扇洞开(暗卫让路,等同于门开)的殿门。
陈到反应过来,正要率亲卫跟上,龙风却背对着他们,抬了抬手,阻止了他们的动作。
“在此等候。”
声音平静,却带着不容违逆的威严。
陈到止步,担忧地看着龙风独自一人一骑,身影没入乾元殿那深邃的门廊阴影之中。暗卫们依旧分立两侧,如同两排沉默的石像,只是他们的目光,都追随着那道玄色的背影,直到殿门内的黑暗将他完全吞噬。
乾元殿内,灯火通明,却空旷得令人心慌。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高的穹顶,地面上光可鉴人,倒映着摇曳的烛火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旧的檀香和……一丝若有若无的、属于垂暮老人的衰败气息。
龙风策马,蹄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,显得格外清晰、寂寥。他的目光,穿过重重帷幔,直直地望向大殿最深处,那高高在上的龙椅。
龙椅上,坐着一个人。
身着明黄龙袍,头戴十二旒冕冠,珠帘垂落,遮住了面容。他坐得笔直,双手扶着龙椅的扶手,仿佛依旧掌控着天下。但那股无法掩饰的老迈和从骨子里透出的虚弱,却与这身象征无上权力的冠冕格格不入。
整个大殿,除了龙风和皇帝,再无第三人。
父子二人,时隔二十年,在这象征帝国权力巅峰的乾元殿内,终于再次直面彼此。
隔着二十年的抛弃、阴谋、血腥与仇恨。
龙风在龙椅丹陛之下十步之处勒马,玄铁面具后的目光,如同两柄淬冰的利剑,刺向珠帘之后的那张脸。
他缓缓地,抬起了手,握住了脸上的玄铁面具。
然后,在死一般的寂静中,他将面具,一点一点,摘了下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