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火雨
紫凰落在屋脊的瞬间,听见自己心跳——咚,咚,像更鼓,也像丧钟。
身后纸鸢已化作火鸦,拖着碎裂的钢骨坠入御沟,溅起一蓬滚烫的铁雨。她赤足踏瓦,足底被烫出“嗤嗤”白烟,却顾不上疼;眼前是紫宸殿金顶,被火光镀成流动的赤金色,仿佛一柄烧红的剑,倒悬在帝京夜空。
更远处,第二条火油线被风雪暗卫点燃,火龙沿龙尾道蜿蜒,一路舔上丹陛。禁军终于反应过来,铜锣狂敲,铁甲如潮水自千步廊两侧涌出,却在火龙前硬生生止步——火借风势,风助雪威,雪片落在燃烧的桐油上,竟发出“哔剥”爆鸣,像无声的嘲笑。
紫凰深吸一口滚烫的空气,从背后抽出最后一支短铳——尺余长,紫金镏管,膛内压着火药与碎晶石,一次击发,可洞穿三重铁甲。她低头,将枪口对准夜空,扣动扳机。
“砰——!”
朱红色信号弹在雪幕炸开,化作一只振翅的凰,久久不散。那是总攻的号令:风雪暗卫见令,弃弩拔刀,直扑内廷;外城潜伏的“龙风军残部”闻声,斩关落锁,自玄武门、安上门、景风门三路杀入!
帝京,终于动了。
二、雪窟
同一刻,上书房外。
萧庭雪立在玉阶最顶层,背后大火映得他影子斜斜投在雪地上,像一条被拉长的龙。沈怀霜、顾无咎等重臣被远远隔在阶下,无人敢近——少年帝王面前,横着一道剑痕,深三寸,长七尺,雪片落进去,瞬间被切成两半。
“龙风军……”
萧庭雪低声重复这三个字,像在咀嚼一块带血的冰。三年前,龙风军因“谋逆”被斩尽杀绝,主将风戟车裂于市,副将紫氏满门抄没,唯紫凰携幼弟突围,从此流亡北荒。今夜,他们竟借风雪归来,以火为号,以骨为刃,活生生撕开他铸了十年的铁桶江山。
“陛下。”
谢无咎自火海中掠来,抱琵琶的左手已被灼出一片血泡,却浑不在意,“紫宸殿失守,风雪暗卫斩了守将郑嵩,正开内库夺甲。再晚片刻,他们就能看见‘那东西’。”
萧庭雪眸色一暗。
那东西——“雪窟”。
大胤开国帝君在帝京下建了三处秘库:龙脉、凤阙、雪窟。龙脉藏传国玉玺,凤阙藏兵符,雪窟……藏的是“龙风旧部”的命牌。十年前,先帝为绝后患,将降而复叛的十万龙风军姓名、生辰、血滴,尽数铸于玄铁牌,沉于雪窟,以镇魂钉永封。若命牌被毁,则“龙风”二字,从此自史书上抹除;若命牌被夺……
十万冤魂,便有了归乡的路。
“谢无咎。”少年帝王缓缓提剑,声音被风吹得四散,“带朕的口谕,去雪窟。”
“领多少人?”
“一人。”
“……陛下?!”
萧庭雪回头,火光在他瞳仁里跳动,像两簇极冷的鬼火:“紫凰要火,朕给她火;她要风,朕给她风。可雪窟里的命牌——是朕最后的炭。”
“谁想夺炭,”
“就先烧朕的手。”
三、命牌
雪窟入口,藏在紫宸殿基座最深处。
一道生铁暗门,厚九寸,上嵌七星锁,钥匙分三截,一截在帝王身,一截在司乐监,一截在太庙。十年前封窟时,曾以活牲血祭,铁门内至今飘出淡淡腥甜。此刻,暗门外却立着一个人——
紫凰。
她赤足白裙,裙摆被火灼出焦痕,脸上却干干净净,唯眼尾一抹飞灰,像未画完的花钿。脚边躺着七具尸体——司乐监亲卫,皆一剑封喉,血未凝,被雪粒砸出细小血花。她手里,提着一颗尚有余温的人头——谢无咎的副手,亦是七星锁最后一截钥匙的持有者。
“咔哒。”
钥匙旋入锁孔,七星崩开,铁门缓缓内陷,一股比风雪更冷的白雾涌出,带着十年前的血腥与尸臭。紫凰抬脚,踏入黑暗。
窟内无灯,唯壁嵌磷石,幽幽泛青。她循阶而下,足音轻得像猫,直至最底层——一方十丈见方的冰池,池面冻着厚厚一层“血冰”,冰下密密麻麻,尽是巴掌大的玄铁牌,牌上凸刻姓名,凹填生辰,每一枚牌下,都钉着一根七寸镇魂钉,钉尾缠红线,汇向冰池中央——
那里,悬着一只鎏金匣。
匣内,只放一枚命牌——
风戟。
龙风军主帅,紫凰的义父,十年前被车裂于市,尸骨无存,唯留一截指骨,铸成此牌。
紫凰站在池边,指尖抚过腰间短刃,忽而轻声道:“义父,当年你说,帝京的雪,会埋住所有真相。”
“可雪化了。”
她跃入冰池,足尖点破血冰,镇魂钉在红线上颤抖,发出“嗡嗡”哀鸣。短刃出鞘,寒光一闪,钉尾尽断!
“叮——”
第一枚命牌跃出冰面,在半空翻转,牌上“赵长陵”三字,被磷火照得亮如星辰。
第二枚、第三枚……十万枚命牌,似黑蝶振翅,扑簌簌腾空,在窟顶聚成一条奔腾的铁色长河!
紫凰抬手,五指张开,短刃划破掌心——
血珠滴落,落在风戟那枚命牌。
“以吾之血,解汝之枷。”
“以吾之骨,承汝之恨。”
“以吾之名——”
“迎龙风——”
“归家!!”
十万命牌,齐声长啸!
啸声穿透铁门,穿透风雪,穿透紫宸殿金顶,直冲夜空——
四、雪尽
地面上,萧庭雪正提剑踏入紫宸殿广场。
忽闻地底传来“轰隆隆”巨响,仿佛千万匹铁骑,自幽冥归来。
他脚步一顿,抬头——
漫天风雪,竟在这一刻停了。
云幕裂开一道缝隙,月光笔直落下,照在广场中央。那里,冻土寸寸龟裂,一只由黑雾与铁牌凝成的巨手,破土而出,五指箕张,直抓天穹!
“……风戟。”
萧庭雪轻声念出这个名字,声音里第一次出现裂纹。
下一瞬,巨手轰然崩散,十万命牌化作铁色流光,四散飞向帝京各处——飞向玄武门、安上门、景风门,飞向每一座被风雪暗卫斩开的关城,飞向每一具倒在火海里的龙风军残骨!
流光所至,熄灭的火重燃,倒下的尸再起!
他们眼窝空洞,却亮着与命牌同色的磷火;他们骨骼支离,却以铁牌为刃,以血冰为甲,沉默地、整齐地,转向禁城最高处——
转向少年帝王。
萧庭雪立在玉阶,一人,一剑,面对十万“风骨”。
火光在他脸上跳动,像一场迟到的审判。
他缓缓抬手,定江山剑尖指地,剑身映出自己扭曲的影子。
“紫凰,”
“你要借火,”
“朕给你火。”
“你要风——”
“朕,”
“就是风。”
他反手一剑,割破自己左掌,血顺着剑脊流入雪地,竟凝成一条细细的红冰,蜿蜒如龙。
少年帝王举剑,血冰沿剑尖冲天而起,在半空炸成一朵赤色龙卷,将十万风骨尽数吞没!
风与火,雪与血,
在这一刻,
终于交汇。
五、尾声
帝京的雪,停了。
可所有人都知道,
那不过是下一场风雪的前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