龙魂反噬的阴影,如同附骨之疽,缠绕不去。凌绝试图以更深的静坐、更繁重的政务来麻痹自己,压制那体内蠢蠢欲动的灼热与戾气。然而,那属于敖烬的残念,却似在他心湖深处扎了根,随着每一次情绪的波动,每一次力量的运转,悄然滋长。
批阅奏章时,面对臣下细微的过失,那股无名火会骤然窜起,让他几乎控制不住想要掷出朱笔的冲动;聆听朝议时,若有不同政见,猜忌与不耐便会如毒藤般缠绕心头,让他看待昔日还算顺眼的臣子,也仿佛隔了一层血色薄雾。他变得愈发沉默,也愈发严苛。朝堂之上,无人敢直视新帝那双日益深邃、偶尔会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红光的眼眸。那不再是纯粹的冰寒,而是一种混合了疲惫、压抑与某种危险躁动的复杂存在。
体内灵力的异变也愈发明显。原本纯净的霜华剑气,如今运转时,总会带起一丝灼痛,冰与火的冲突在经脉中留下细微的暗伤。夜间打坐调息,已不再是恢复,而成了另一种形式的煎熬与对抗。他甚至能隐约“听”到那龙魂残念的嘶吼与低语,充满了毁灭与不甘,试图扭曲他的意志。
不能再这样下去。
这一日,凌绝秘密召见了太医院院正,一位须发皆白、以医术和谨慎着称的老者。他没有言明龙魂之事,只说自己近来心绪不宁,灵力运转时有滞涩灼痛,命其详加诊视。
老院正战战兢兢,以丝线悬脉,闭目凝神许久,眉头越皱越紧。半晌,他收回手,跪伏在地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:
“陛下……陛下龙体……并无寻常病灶。只是……只是脉象奇特无比,老臣行医一生,从未见过……似有两股截然相反的气息在陛下体内纠缠冲撞,一者至阴至寒,一者至阳至烈……这、这并非药石所能调和啊!恕老臣愚钝,实在……实在无从下手。”
凌绝面无表情地听着,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。连医术最高明的太医,也诊不出这“病”的根源,或者说,不敢诊断。这已非寻常伤病,而是神魂层面的侵蚀与诅咒。
“退下吧。今日之事,若有半字泄露,诛九族。”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老院正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,御书房内重归死寂。
看来,寻常之法已不可为。凌绝的目光投向北方,那是帝国极北苦寒之地的方向。他记得皇室秘典中曾有模糊记载,极北之地有万载玄冰窟,至阴至寒,或可镇压世间一切阳刚燥烈之气。或许,那是唯一能暂时克制体内龙魂反噬的希望所在。
他没有惊动任何人,甚至连贴身内侍也未告知。是夜,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,悄然离开了皇宫,离开了帝都,如同鬼魅般向北疾驰。帝王轻装简从,只带了霜华剑,以及一颗日益沉重的心。
数日后,风皇陛下“染恙”,需静养数日,暂罢朝会的消息,才从深宫中隐隐传出。朝野上下,不免生出几分猜测与暗流,但无人知晓,他们的帝王,正独自奔赴一片渺茫的冰原,去寻找那不知是否存在的解药。
越往北,天地越发苍茫。葱郁的绿色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无垠的冻土和呼啸的寒风。人烟渐稀,最后连飞鸟的踪迹也几乎绝迹。凌绝依照古籍中残破的地图和自己对天地灵气的感应,在一片仿佛被世界遗忘的冰封山脉中,找到了一处入口被冰雪半掩的洞窟。
洞口寒气喷涌,呵气成冰。凌绝没有丝毫犹豫,迈步而入。
洞内是另一个世界。巨大的玄冰如同蓝色的水晶,构成了洞穴的主体,折射着不知从何处透来的微光,美得惊心动魄,也冷得彻魂蚀骨。这里的寒气,远胜世间任何严寒,仿佛能冻结时间,冰封灵魂。
凌绝走到洞穴深处,一方最为巨大的玄冰之前。他盘膝坐下,霜华剑横于膝上。深吸一口那几乎能冻裂肺腑的寒气,他开始全力运转霜华剑诀,引导着洞窟中无尽的玄冰之气入体。
至阴至寒的气息涌入经脉,如同久旱逢甘霖,瞬间压制了那蠢蠢欲动的灼热龙魂。体内那冰火交织的痛楚得到了极大的缓解,灵力的运转也似乎顺畅了许多。凌绝心中稍定,凝神静气,试图借助这玄冰之境,将那股异种气息彻底炼化或逼出。
时间在这冰窟中失去了意义。不知过了多久,凌绝周身已覆盖上一层薄薄的冰霜,眉发皆白,与这玄冰世界几乎融为一体。他体内的霜华剑气前所未有的精纯、强大,那龙魂残念似乎已被彻底镇压,再无半点声息。
然而,就在他以为成功在即时,异变再生!
那被极致寒意压制的龙魂残念,并未消失,而是在绝对的压迫下,发生了诡异的变化。它不再狂暴冲击,而是变得如冰下的暗流,阴冷而粘稠,开始以一种更隐蔽、更恶毒的方式,反向侵蚀他的霜华剑意!
极寒与极热,这两种绝对对立的力量,在这具身体里,在这玄冰之境的无上压力下,竟开始扭曲、融合,衍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、带着死亡气息的冰冷戾气!
凌绝猛地睁开眼,瞳孔深处,那抹暗红并未消失,反而凝固成了某种更为幽暗、更为诡异的东西,如同凝结的血冰。他抬手,指尖一缕灵力跃动,那灵力依旧冰寒,却不再是霜雪的清冷,而是透着一股阴森、死寂、仿佛能冻结生机的绝望之意。
玄冰之境,未能净化龙魂,反而催化出了更可怕的东西。
凌绝看着自己指尖那缕变异的灵力,眼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绝望的神色。
冰窟无声,只有万古不化的寒冷,见证着一位帝王从身躯到灵魂,一步步滑向无人可知的深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