霜雪行
龙风一战,天下格局骤变。
昔日挚友执戟相向,血色漫过皇城三重雪。
他踏碎御座俯身轻笑:“陛下,这万里江山——”
“够换你一滴泪吗?”
皇城三重雪,一重比一重猩红。
第一重宫门前的广场,尸骸枕藉,残破的龙旗与风家军的玄色战旗纠缠着陷在泥泞的血雪之中,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。风雪未歇,却压不住那股冲天而起的血腥气,以及金铁交击、骨骼碎裂、垂死哀嚎所汇成的,名为战争的喧嚣。
风临朔立于中军,玄甲上覆着一层薄雪,又被不断溅上的温热血液融化,留下道道蜿蜒的痕迹。他手中那杆染血的长戟“破军”斜指地面,戟尖的寒光比风雪更冷。他的目光穿透纷扬的雪片,落在远处那扇依旧紧闭的、象征着皇权核心的最后一重宫门——承天门上。
那里,曾经站着一个人,与他月下对酌,笑言将来要共览这如画江山。
而今,那人身着龙袍,立于门后,与他隔着一片尸山血海。
“报——!西门已破,赵将军部正与禁军残部巷战!”
“报——!东门守将王贲……降了!”
一道道军情传来,风临朔面色无波,只微微颔首。大势已定,这座象征着天熙王朝至高权力的皇城,已在他脚下颤抖。最后的抵抗,不过是困兽犹斗,徒增伤亡。
他抬了抬手,身后令旗变幻。汹涌的风家军如同黑色的潮水,开始向承天门方向进行最后的挤压。抵抗在逐渐减弱,绝望的呼喊和兵器落地的声音越来越多。
承天门,终于被数十名力士用巨大的撞木轰然撞开。
门后的御道空旷,只有零星一些面无人色的宦官宫女瑟缩躲避。御道的尽头,是高达数十级的汉白玉阶,丹陛之上,九龙盘绕的御座孤零零地立在那里。
而御座之前,站着一个人。
明黄色的龙袍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,曾经温润的眉眼染上了挥之不去的疲惫与戾气。天熙皇帝,龙靖。他手中紧握着一柄天子剑,剑身光华流转,却映不出他眼中丝毫温度。他身边,只剩下寥寥数十名浑身浴血、眼神决绝的御前侍卫。
风临朔踏步而上。
他的战靴踩过御道上未干的血迹,踏碎晶莹的冰雪,一步一步,沉稳而坚定。身后的将士如同沉默的潮水,迅速控制了两侧宫阙,将这片最后的舞台,留给了他们对峙多年的主帅与君王。
长戟拖曳在青石板上,发出刺耳的刮擦声,在这骤然变得诡异的寂静里,格外惊心。
他终于踏上了丹陛。
一步,两步……直至与龙靖仅剩十步之遥。
侍卫们想要上前,被龙靖抬手阻止。他的目光,死死锁在风临朔脸上,那双曾盛满星辰大海的眸子,此刻只剩下冰封的恨意与……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、摇摇欲坠的什么东西。
风临朔停下了脚步。他微微侧头,目光扫过那象征着九五至尊的九龙御座,唇角勾起一抹极淡、却锋利如刀的弧度。随即,他俯身,凑近龙靖的耳畔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战场厮杀后的沙哑,和一种玩味的、残忍的亲密:
“陛下,”他轻笑,温热的气息拂过龙靖冰凉的耳廓,“这万里江山——”
他顿了顿,目光如最冷的冰棱,直直刺入龙靖剧烈收缩的瞳孔深处。
“——够换你一滴泪吗?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世界仿佛静止。
龙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,握着剑柄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发白,微微颤抖。那双冰封的眸子,骤然裂开一道缝隙,汹涌的情绪几乎要破冰而出,是屈辱,是背叛,是滔天的恨意,还是……被这句话精准刺中心脏最深最软处、那无法言说的痛?
他死死咬着牙,齿缝间渗出血丝,硬生生将眼眶里那片刻的滚烫逼了回去。他是皇帝,便是亡国之君,也绝不能在对方面前落下一滴泪。
“风、临、朔。”他一字一顿,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,“朕……悔不当初!”
最后一个字落下,他手中天子剑骤然扬起,用尽全身力气,向着风临朔的心口刺去!不是帝王术,不是权衡策,只是最原始、最绝望的反扑。
风临朔似乎早有所料,身形微侧,手中破军长戟如黑龙出洞,后发先至,精准地格开了剑锋。
“铛——!”
一声刺耳欲聋的锐响,震得周围残存的雪花都为之四散。
龙靖虎口崩裂,鲜血长流,天子剑脱手飞出,“哐当”一声落在台阶下。巨大的力道让他踉跄后退,险些栽倒,最终徒劳地用手撑住了冰冷的御座扶手,才勉强稳住身形,狼狈不堪。
风临朔的长戟并未追击,只是稳稳地指着他。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君王,如今跌落在尘埃里,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被他亲手打碎。
“后悔?”风临朔的声音恢复了平淡,却比这数九寒天更冷,“陛下后悔的,是当年在潜邸未能听国师之言,及早将我风氏连根拔起,以绝后患么?”
龙靖猛地抬头,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怒。这件事,是他心底最隐秘的疮疤,风临朔如何得知?!
风临朔不再看他,目光转向承天门外。皇城内外,厮杀声已渐渐平息,唯有风家军整齐划一的踏步声和兵甲碰撞声,由远及近,宣告着旧时代的终结,和新秩序的降临。
玄甲洪流开始涌入这最后的宫阙,沉默地肃清着残余,控制着每一个角落。
一名将领快步上前,单膝跪地:“主公,皇城已尽在掌控!负隅顽抗者已格杀,余者皆降!请主公示下!”
风临朔微微颔首,目光最后落在龙靖身上,那眼神,再无半分旧日温情,只有胜利者对阶下囚的绝对漠然。
“押下去,好生‘看顾’。”
“是!”
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上前,毫不客气地将失魂落魄的龙靖从御座旁架起。
龙靖没有挣扎,他只是死死地盯着风临朔转身的背影,盯着那玄甲身影一步步走向那他曾坐了数年的九龙御座。
风雪更急,吹动风临朔染血的披风,猎猎作响。
他并未坐下,只是伸出带着金属护甲的手,拂去御座扶手上积落的雪花。那动作,随意得如同拂去一粒尘埃。
然后,他转过身,面向丹陛下越来越多、肃然伫立的将领和士兵。
“传令,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宫阙,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,“清扫宫禁,安抚百姓,统计伤亡,张贴安民告示。”
“凡有趁乱劫掠、滋扰民生者——杀无赦。”
“遵命!”
山呼海啸般的应诺声,震落了殿宇檐角的积雪。
新的时代,就在这血与雪的洗礼中,伴随着旧主的陨落,悍然降临。
无人注意的角落,一片未被血污沾染的洁白积雪下,一抹极淡的、几不可察的水痕,悄然渗入冰凉的青砖缝隙,转瞬即逝。
仿佛从未存在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