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曦未能驱散天地间的肃杀,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,将刚露头的光线过滤得惨淡无力。经过一夜“听雪”的洗礼,阿弃虽面色依旧苍白,但眼神深处那点冰蓝光泽却沉淀下来,不再闪烁不定,多了一份内敛的平静。他对周遭风雪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,无需刻意运功,便能察觉到气流细微的变化,以及隐藏在风雪深处那些不祥的、蠢蠢欲动的魔气波动。
寒山依旧是那副淡漠模样,见阿弃调息完毕,便示意启程。
三人继续向北。有了昨夜的领悟,阿弃行走间轻松了不少。他不再与风雪对抗,而是尝试顺应其势,脚步落在雪上,陷得更浅,消耗的体力也大为减少。他甚至能分出心神,引动一丝微不可察的寒意,在自己和铃铛周围形成一个极薄的无形气旋,将最刺骨的寒风偏转开去。
寒山将这一切看在眼里,并未点评,只是在前引路的速度,不着痕迹地加快了几分。
行了约莫大半日,前方出现一道巨大的裂隙。那并非天然峡谷,更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硬生生在大地上撕裂开的伤口,宽达数十丈,深不见底,黝黑的裂隙中不断向上蒸腾着灰黑色的、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魔气。裂隙两岸,原本覆盖的冰雪都被侵蚀融化,露出焦黑的岩石。
“是‘魔渊裂痕’,”寒山停下脚步,望着那道阻隔前路的深渊,语气平淡,“百年前封印松动时泄露的魔气侵蚀而成,近年有扩大的趋势。”
阿弃心头一沉。这道裂痕横亘在前,飞鸟难渡,更何况他们?他尝试感知裂痕对面,只觉得魔气浓郁,神识如同陷入泥沼,难以延伸。
“前辈,我们如何过去?”
寒山没有回答,而是将目光投向阿弃:“你既已初悟‘听雪’,可曾想过,冰雪之力,除了守护与感知,亦可用于‘构筑’?”
“构筑?”阿弃一愣。
“水无常形,冰亦如是。”寒山伸手指向裂痕上空呼啸的凛风,“风是载体,寒是基石。用心去‘听’,听风之轨迹,引寒之真意,以你之念,塑冰为桥。”
塑冰为桥?跨越这数十丈的魔渊裂痕?
阿弃看着那翻滚的魔气和深不见底的黑暗,只觉得一阵眩晕。这绝非他目前能力所能及。
“意念所至,风雪相随。”寒山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,仿佛与周遭风雪产生了共鸣,“关键在于‘信’。信你之心,信风雪之力,信此路可通。”
阿弃明白了,这又是一重考验,比昨夜单纯的“听”更为艰难。他需要将初步领悟的意境,转化为实际的创造之力。
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再次进入那种“听雪”的状态。他不再去关注裂痕的宽度和深度,而是将全部心神沉浸在呼啸的风中。
他“听”到风在裂痕上空形成了一道相对稳定的气流,虽然狂暴,却有迹可循。他“听”到空气中充沛的水汽,在极寒环境下 eager to be shaped.
他闭上眼睛,回忆起昨夜感受到的,冰雪内蕴的那种极致的“静”与潜在的“生机”。守护之域是圈定一方天地,而现在,他需要的是延伸,是连接。
他缓缓抬起双手,体内那缕风雪气息随之而动。这一次,他没有将其粗暴地外放,而是如同引导涓涓细流,将自己的意念——那份渴望跨越、渴望前行的坚定——融入其中,再借助对风之势的感知,轻柔地送出。
起初,什么都没有发生。
但阿弃没有放弃,他维持着心神的空明与专注,不断地“描绘”着脑海中那座冰桥的形态——不需要多么雄伟坚固,只需一条能够连通彼岸的纤细通路。
渐渐地,奇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裂痕上空呼啸的寒风,似乎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牵引,开始围绕着阿弃意念锁定的那条“路径”旋转、凝聚。空气中的水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结成无数细小的冰晶,这些冰晶并非无序飘散,而是如同受到召唤的士兵,沿着风设定的轨迹,飞快地拼接、延展!
一道纤细的、近乎透明的冰桥雏形,开始在魔渊裂痕上空缓缓浮现!它并非实体,更像是由无数旋转的冰晶和凝实的寒气构成的能量通道,在昏暗的天光下反射着幽幽的蓝光,看上去脆弱不堪,仿佛下一刻就会被风吹散。
阿弃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,身体微微摇晃。构建并维持这样一座冰桥,对他心神的消耗极大,那缕风雪气息也以惊人的速度在减少。
“稳住。”寒山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引导,“桥不在形,而在意。意不断,桥不垮。”
阿弃咬牙坚持,将脑海中一切杂念摒除,只剩下那座桥,那条路。
冰桥在风中轻轻摇曳,却顽强地向着对岸延伸。
“走。”寒山对躲在阿弃身后的铃铛示意。
铃铛看着那仿佛一碰就碎的透明冰桥,小脸上满是恐惧,但她看了看苦苦支撑的阿弃,又看了看深不见底的魔渊,最终还是鼓起勇气,迈出了小脚。
当她踏上冰桥的瞬间,想象中的脆弱并未出现。脚下传来一种坚实的、略带弹性的触感,周围的冰晶旋风自动避开她,形成一条安全的通道。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,快步向对岸跑去。
寒山随后踏上冰桥,步履从容,如同漫步于自家庭院。
阿弃见他们都已上桥,心中稍定,但维持桥身稳定的压力丝毫未减。他集中全部精神,一步步向前挪动。每走一步,都能感觉到魔渊下方传来的吸力和魔气的侵蚀,冰桥也随之微微震颤。
就在他走到桥中央时,异变突生!
下方翻滚的魔气中,猛地探出几条由浓郁魔气凝聚而成的、如同章鱼触手般的黑影,带着刺耳的尖啸,狠狠抽向冰桥!
阿弃心神剧震,冰桥猛地一晃,边缘处的冰晶瞬间崩散了不少!
“心无外物,意守如一。”寒山的声音依旧平静,他甚至没有回头看那魔气触手,只是袖袍轻轻一拂。
一道纯净至极的寒光如同新月般扫过,那几条魔气触手如同遇到克星,瞬间冻结、碎裂,化为虚无。
但就这么一耽搁,阿弃心神分散,冰桥变得更加不稳,裂纹开始蔓延。
他额头冷汗涔涔,几乎要支撑不住。
就在这时,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昨夜在听雪崖畔的感受——那雪落无声的静谧,那冰层下蛰伏的生机。一股新的力量,似乎从那缕风雪本源深处滋生出来,带着更强的韧性与包容。
他不再试图强行“控制”冰桥,而是将自身意念更彻底地与它融合,仿佛自己就是桥的一部分,与它共同承受风雪的吹拂,魔气的冲击。
“静……”他心中默念。
蔓延的裂纹停止了扩展,崩散的冰晶重新汇聚。整座冰桥散发出一种更加内敛、却更加稳固的幽光,任凭下方魔气如何翻腾,我自岿然不动。
阿弃眼中闪过一丝明悟,脚步变得沉稳,顺利走完了剩余的路程。
当他双脚踏上对岸坚实的冻土时,身后的冰桥发出一声轻微的嗡鸣,随即化作漫天光点,消散在风雪中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阿弃脱力般单膝跪地,大口喘息,但眼神却格外明亮。
他不仅渡过了裂痕,更在寒山的指引下,对风雪之力的运用,踏入了一个全新的境界。
寒山看着他,微微颔首:“悟性尚可。‘凝意成形’,算是摸到门槛了。”
他抬头望向北方愈加阴沉的天际,那里魔云汇聚,隐隐传来令人不安的波动。
“真正的风雪,还在后面。”